□　张瑜

爷爷走的那天凌晨，正是院子里茉莉花开放满树的时候，我看见西南天空的猎户座镶嵌在晴朗的夜幕中，那是爷爷教我认识的第一个星座。回屋后奶奶告诉我爷爷已经走了，我不理解为什么攥着爷爷手的两个小时他都好好的，而我在院子里待了几分钟他就走了。奶奶说，爷爷是怕你难过，你在，他怎么舍得离开。

爷爷是怕你难过，这是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的道理。爷爷是带着生的眷恋离开的，不让我们难过是他唯一能做的事。爷爷走的那天，得知他所在单位的同事要赶来送他，我恳请他们帮我捎一份爷爷的简历。后来爷爷的一生，在我的想象和奶奶的讲述中逐渐完整。而在这之前，关于爷爷的很多事情，我多半是听奶奶说的。

奶奶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穿白布衫。春夏是里面加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秋冬就在外面套上灰色的毛衣和深色的外套。在爷爷朴素的价值观里，穿衣服和做人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舒服，让自己舒服也让别人舒服，干干净净是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别人的尊重。

奶奶说，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交通和通讯全部中断，在外地工作的爷爷彻底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奶奶逢人就说，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后来的日子里，奶奶一边漫无目的等爷爷，一边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搭帐篷建房子。过了很久，爷爷回来了，他是从丰润一步一步走回滦南的。这条回家的路，爷爷走了一个多月，没有人知道他一路上看见了什么，又遇见了怎样的艰难。不过我时常听他念叨，人到任何时候都要懂得感恩，要记得灾难发生时是谁挡在了前面，记得困难出现时是谁伸出了手。

奶奶说，她不识几个字，却嫁给了一个大学生，这是她一辈子都骄傲的事。爷爷是读过书念过大学的，爷爷就读的学校后来迁址于别的城市。爷爷深知受教育的好处，自我们这辈人起他就设立了奖励基金，考上大学的孩子都有份。而每年寒暑假，等着爷爷的红包，曾是我那几年最开心的事。

奶奶说，爷爷爱花草的程度，远超她所想象。院子里有一棵茉莉花，四季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天气冷了，爷爷会把它挪进屋子里，天气暖了，会把它移植到小院里。听说这棵茉莉最早是叔叔养的，后来叔叔把它给了大学刚毕业的弟弟，弟弟去北京工作后就把它拉回了老家。大概是浸染了很多爱的气息，这棵茉莉被爷爷视若珍宝。爷爷的院子里，还种着杏树、桃树、核桃树，种着各种蔬菜和花草。每年夏天，爷爷会坐在葡萄架下，摇晃着蒲扇和奶奶聊天，近旁是他养的一只黄色绒毛的猫儿。

奶奶说，爷爷活得明白，却总爱装糊涂。爷爷生病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人对他隐瞒了病情，但是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为了不让孩子们惦记，他自己消化了很多情绪。爷爷病重期间，他跟奶奶交代了很多事，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奶奶。当然，这也是从小到大我唯一羡慕过的爱情。

奶奶说，我是最像爷爷的，脾气秉性都像，也和爷爷做着差不多的事情。爷爷从事了一辈子文字工作，工作地点、工作单位变更了很多次，不变的是那颗为民服务的初心。我和爷爷做的是一样的事情，这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传承，只是我还没有看过爷爷写的稿子，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

2020年2月17日凌晨，我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是一张高清的猎户星座图。这是一个关于猎户座的故事，也是我和爷爷的故事。我一直觉得，后来的爷爷住在猎户座上。每当我抬头仰望，星星会眨着眼睛冲我微笑，就像爷爷从未离开过。

这世界上的思念有很多种，如今爷爷走了三年多了，奶奶还在说。这次奶奶说的是，如果爷爷还活着的话，我看书的时候有哪个字不认识，爷爷就会告诉我。再一次，我泪如雨下。

（作者单位：唐山市丰南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