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020年11月23日
第04版:文化

坐席

□ 王光斌

母亲打来电话,说是同村邻家二哥的儿子结婚,邀我回家坐席。听了坐席俩字,我立时浑身燥热起来,恨不得眨眼奔回家。莫说我嘴馋,只是坐席的奢望给我脑海里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记忆。

村里坐席的风俗源远流长,大凡谁家儿婚女嫁都要摆上几桌,邀来亲朋好友坐席,敞开肚皮吃喝一顿。幼时常跟母亲去坐席,尽管那时庄稼人条件不怎么样,但席面上的鸡、鱼、肉片,这三道菜必不可少,俗称硬菜,在我脑海里印象极深。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俺村生产队社员工值才几毛钱,户户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但该置办席面砸锅卖铁也要办,儿婚女嫁,即使日子再穷,谁也想把孩子人生大事办得风风光光。那时谁家想要办个婚嫁席面,大都谋划积攒个多半年,还得悄悄拉下不少饥荒。

自打我记事起,心里期盼的就两件事。一个是过年,因为过年能吃上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饭菜。盼到年,无非就是蒸上几锅菜多肉少白面掺玉米面的包子,喝的汤里多了些油漂儿。另一个就是盼着亲戚家有个婚嫁喜事,办喜事就要置办席面,席面上有鱼、有肉、有白面馍,就能饱个大口福。在生产队吃大锅饭那年月,家家整年都见不着丁点荤腥,娃仔们个个发育得像小萝卜头,见了这久违的腥荤面食,哪个眼里不冒绿光!就为这口吃的,我屁股上曾挨过母亲一次重打。

那一年正值冬季三九天,村东李老爹家闺女出嫁办席面,按辈分我得称呼李老爹表舅姥爷,后来才明白这是一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当时感觉还算沾亲带故,喜滋滋地在家候着受邀去坐席,可挨到晚上掌灯李老爹家坐席开始,家里也没收到邀请。我一寻思,这顿席面没戏了,可我那不争气的肚子此时发出咕咕的抗议声。母亲喊我快吃饭吧,又苦笑着叹口气说,看来你表舅姥爷家席面办得小,稍远点的亲戚就不邀去坐席了。任凭母亲叨咕,我却丢了魂似的说尿憋,跑了出去。屋外冷飕飕,呼呼的小北风里裹着李老爹家菜肴诱人的香味,可着劲往我鼻孔里钻。就像有根线牵引着,我一溜儿小跑往村东奔去,径自钻进李老爹家厨房,瞅见灶台上放着一小碗肉片。其实碗里大多是土豆块,土豆块表层覆盖着几片薄如纸片的肉片。瞅着那夺目的肉片,闻着那诱人的肉香,我立时两眼泛光,口水四溢,倏地从碗里抓起几片肉,跑了出去。

我一路狂奔,忙不迭将几片肉塞进嘴里咽下肚。刚踏进家门,身后气喘吁吁的李老爹来了,他头上冒出一团热气,两眼泛着凶光,颤颤的双手捧着半碗残缺不全的肉片。我吓得哇地哭出声,母亲盯着我那油光光的嘴巴,皱起眉。李家老爹嗔怪道,你这娃,毁了我一桌席面呀!母亲立时明白了一切,一边愧疚地赔不是,一边将我摁倒在她的膝盖上,大声嗔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偷东西了。现在敢偷一片肉,长大就敢偷一头猪,往后怎么做人?今儿就得让你长长记性。说着褪下我的棉裤,扬起巴掌,噼噼啪啪,扇得我那小屁股脆响,任我哭嚎,也不停歇。还是李老爹心软赶忙拦下母亲,叹口气说,也怨不得娃仔,正是不明事理的年纪呀,就怨咱这日子紧巴吧。说完,他摇摇头撂下半碗肉片,走了。瞅着半碗肉片,一家人半晌无语。好久,母亲倏地弯下腰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我那火辣辣的小屁股上,一声“我的儿呀”哭得地动山摇。母亲为啥这般哭泣?我一直想了好多年。

这件往事一直时断时续地浮现在我眼前,一晃就是几十年。那时,再苦再难的日子都未见母亲掉过半滴泪,我为了几片肉惹下事端,却让生性倔强的母亲如此伤心痛哭一番。如今细想,懊悔不已。母亲啊,儿子早已悟透,那巴掌是打在儿子身上却疼在您的心里!您那几巴掌是在告诫儿子做人要规矩要本分,心窝里不能容下半点歪念。

如今,年逾八旬的母亲还是揣着一颗操不尽的心,见了面,她就嘱咐我闲暇时要多回来,要到街坊邻居婶子大娘家走走,说话要懂礼数,谁家婚丧嫁娶邀你来坐席千万莫回绝。现在日子好了,也不缺那个份子钱。母亲还常一遍遍地念叨,做人要厚道,说话要实在,做事要本分,回家坐席时场面大,陪亲戚们、老少爷们扯扯家常,拉拉闲篇,相互有个念想,左邻右舍和和气气相处,像个大家庭,多好啊!母亲一番嘱咐,时时回响在我耳畔,教我如何做人怎样做事,工作中,生活里,慢咂细品,真是中听受用啊!

(作者单位:青县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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