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长林
一树灼灼开放在小区楼宇脚下的桃花,较之与疫情带来的压抑和困顿,让人欣喜甚至惊叹。原来,身边有很多潜隐寂然的风景,会因有人驻足和观赏而清晰生动起来,而此刻心灵也跳脱于世俗纷扰烦乱之外,渐进入一种悠然舒展的况味中。
想起多年前一次春游,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山高壁峭,石奇垒雄,舒展腰身经脉,顿感惬意盈怀。蓦地,一大片黄褐色的梯田上,一树桃花兀自开放,像天上落下的一朵胭脂云霞,明亮地吸引着人们的眼睛。一群还没有脱掉冬装的城里人,在逶迤的山路上驻起长长车队,手脚并用攀上高坡,变换身姿和表情,竞相与那树桃花合影,和柔温婉,言笑晏晏。
此时,一群灰黄色的绵羊,如一股“泥石流”,顺山路汹涌而来。放羊老汉甩着响鞭,咧着嘴笑道:“城里有啥好?我们天天见到的东西,都没啥感觉了,倒是你们稀罕着嘞!”
老汉跟在羊群的后面,渐行渐远。我和爱人相视一笑,是啊,无须争辩,每个人能感受到的,并不是现实本身,而是经过自己阐释的现实意义。在放羊老汉看来,这些城里人驾车到野外赏花游玩,远不如他放羊来得实际,而那一树的美景在他的眼里,自然也会“没啥感觉”了。
想来,把每个人的心灵比成一张空白纸张,或是一台复印机,显然是很不恰当的。或许应该比作是画布和颜料,而生活的经验就像是画笔,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个事件或同一个场景,会有各自不同的反应、感受和体验,因而每个人都会在心里创作出与别人不一样的“作品”来。
想到《庄子》中有一个故事:南伯子綦在商丘游玩,看见一棵奇异的大树,上千辆四匹马拉的大车都能够停在树荫下休息。子綦说:“这是什么树?它一定是特异的材质啊!”
抬头观看大树的树枝,弯弯曲曲的,并不能用来做栋梁;俯视大树的主干,树心直到表皮都开着口子,并不能用来做棺椁;伸舌头舔一添树叶,口舌就溃烂了;用鼻闻一闻气味,人就醉了,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
子綦说:“这果然是毫无用处的树,所以才长到这么高。唉,精神上完全超脱的‘神人’,就像这不成材的树木呢!”
庄子说的“神人”境界,说的是人与自然的一种感应,这种感应会随着层次的扩充有不同的感悟。人与万物感应不能停在浅表层面,细想起来,何止人与鸟兽草木同体?天地也与我们同体。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是啊,小小的人类与宇宙比起来,是多么渺小,多么平凡而卑微,和长江比起来,生命何其短暂!但也不必窘迫而妄自菲薄,人类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看似孱弱,却很柔韧。我们每天都会感受到田野的“桃花”、子綦的“神树”, 也会体会到“有用”和“无用”,这原本是“一棵树”的肉身和精神,是须臾不可割裂的一体。
或许需要深究的,倒是这种感应带来的精神和行为的协调:它是给予我们敬天畏地、敬畏生命、关爱他人、心存良知?还是教给我们崇尚权力、膜拜金钱、冷漠自私、利益至上?是让我们一天天活得充实、自在喜悦、自由安宁?还是让我们生活在空虚、焦虑、痛苦、不安之中?
我们生活在一个万物互联的信息时代,随时随地,只需轻轻划动屏幕,就可以接收诸多信息。但因信息多零星、碎片、不成体系,我们也容易进入别人解释和规定的镜像里。就像山上的那一树桃花或是子綦的“神树”,经过不同眼光的感知,不同心理的阐释,又会被赋予千差万别的意义。
“我感受到的,我才能接受。”这是当下很多人自主思想的写照。他们更愿意走过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形成全新的自我认知。虽然很多人到最后选择的,仍然是前人创造的某种价值观,但这是他们主动寻找并构建的意义世界,这个寻找的过程,让他们获得了自主的智慧和力量,以及最终创造的意义和价值。
在漫长的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候,是需要保持耐心而放慢脚步的。丢开智能手机,与喧嚣的网络保持距离,走出单一认知喂养的“茧房”,去感受自然万物的机理。若遇脚步受阻,也无碍,站在自家阳台上,目光不用刻意抬高,就能看到早春的别致的景象,就能释放日常莫名的压力,对抗无法安放的焦虑。
在这个万物生发的春天,一株桃花,一棵虬树,一抹天使般的纯白,一张护目镜后的笑脸……都是人间绝美的景色,细细品读人间的幽微和温暖,就能修通凌乱的思绪,滋养一颗澄明不惑、安宁慈悲的心。
生活的美景原本就在苍茫的人世里,就在自己的情怀里,只需循着心灵的指引,视人犹己,视国如家,将漫长的日子填充,完成自己的使命,纵然渺小如一树桃花、一株草木、一粒尘埃,亦能彻悟人生的主题。
(作者单位:省公安厅高速交警总队唐山支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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