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青山
越过岁月的藩篱,难忘的瞬间总像浪花一样不时地在眼前闪闪发光。
在家乡,有一个独居的哑巴爷爷。按辈分,我虽称呼他爷爷,虽然同属一个家族,可血缘关系似乎已经遥远。这位爷爷无儿无女,不能说话,却听得见,可能并非先天聋哑,至于为什么不能说话,我却不得而知了。
年轻时的爷爷,一头蓬松的黑发,长长的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浓密的黑黝黝的胡茬。清瘦的身体,虽略显单薄,可黑里透红的肤色总映衬着他那健康的体魄。他衣着很简单,灰色上衣、藏蓝色长裤仿佛是他一年四季的标配,脚上的那双胶鞋仿佛从没有穿坏过。
在记忆中,爷爷总是闲不住。每天一睁眼,他就走上大街,看见个砖块,他就拾起来扔到墙角,看到谁家的牲口车费力地经过他门前的土坡时,都会自觉地颠到车后面推一把。每到村小学放学的时候,他就像一名忠于职守的交警,站在大街中央,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声音,可谁也听不懂,他双手挥舞,指挥着孩子们走到路边。可有的调皮孩子,总想取笑、捉弄他。下雨之后,大街上满是积水,调皮孩子就故意往他身边的水洼里扔土块,虽然泥水溅了他一身,他却从不着急,一脸憨厚地笑着,若无其事地一如平常。
记忆中烙印最深的当数麦收的日子了。记得有一次,小麦抢收完毕,晾晒得也差不多了,准备下午装运回家填仓入囤。午休时刻,闷雷惊醒了疲惫的人们,看着近在眼前的暴风骤雨,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和上天争分夺秒,生怕糟蹋了马上到手的粮食。一声声沉雷贯穿着耳膜,一道道闪电在头顶划跃,紧随的雨滴像子弹一样砸得地上冒烟。牛拉的平板车已超负荷地载满装满小麦的编织袋急切地往家赶。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雨腥味,雨比人们的焦急心情似乎还要着急,地上出现了水洼,道路变得泥泞了。回家的路需经过一段陡坡。牛车迟缓地爬上陡坡,平常的时候,爬过陡坡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可那次,在半坡上,牛虽累得气喘吁吁,可木板车仿佛扎了根似的,尽管父亲千方百计地想越过陡坡,牛车仍旧像焊在泥水里一样纹丝不动。正在父亲进退两难、手足无措的时候,爷爷不知从什么地方像风一样光着臂膀穿过雨帘飞奔而来,上前用肩膀扛住了平板车的后挡板,父亲趁势猛拽牛缰绳。车是过了陡坡,可爷爷的肩膀却磨掉了一层皮,创口在雨水的冲洗下就像一朵绽放的鲜花一样红艳。看到牛车脱离了险境,他很有成就感地摆了摆手,得意地“咿呀”了几声,默默地走进雨幕中。
时下,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麦收时节。爷爷的身体也没有年轻时那般健硕了。上衣似乎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件灰上衣,裤子也还是那条藏蓝裤,鞋子也还是那双绿胶鞋。只是又多了一件装备——一根安装了四只脚的拐杖,走路的时候爷爷的左腿已不听使唤,脑血栓给他的健康埋下了隐患。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如同染上冰霜一样,黑里透红的脸庞爬满了褶皱。他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还是在柏油路面的大街上,力所能及地帮助着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麦收过后,母亲外出捡麦穗已习以为常。我周末回家,刚在胡同口下车,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咿咿呀呀”的声音,转身望去,是爷爷,他有些迫切地用一只手向我比画着,先是俯身模仿着拾麦穗的动作,又回身指了指通向地里的路口向南转弯的方向。我瞬间明白了,他想告诉我,母亲不在家,去路口南面的地里拾麦穗了。心里顿时感觉热乎乎的,慌忙微笑着礼貌地向爷爷回应着,把新鲜的应季果蔬分给他一份。按照他指给我的方向,我快步走向麦田,远远就看见了母亲那亲切而又略显弯曲的背影。
在记忆的相册中,又增添了爷爷的一帧美好的图景。真希望美好的瞬间永远充实着我记忆的丘壑。
(作者单位:吴桥县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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