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冬红
曾经,我将人生的坐标确定为当画家。是的,我的理想是当一名画家。可以说,我在初中一年级的第一堂作文课上,就毫不犹豫地写下“我的理想是当一名画家”,从那刻起,便发誓,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朝着这个目标一直走下去。我对母亲说,我想学画画儿,母亲二话不说,骑自行车带着我就来到十五里外的文化馆,为我找了一位美术老师。我从最基础的素描开始,而后是速写。我的模特是母亲,她在纺棉花、她在织布、她在做饭、她在锄草、她在割麦……
后来,同村的女同学纷纷离开学校,回家或帮家里做些家务,或同父母一起下地干活,任岁月把自己养成窈窕淑女,有红娘来说媒,成为待嫁的新娘。于是左邻右舍见我母亲一个人在庄稼地挥汗如雨,就劝说她:“你傻不傻呀,姑娘家上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泼出去的水?”母亲听罢没有说什么。
一个晌午,我久久不见母亲去地里打农药回来,便去找她,见母亲躺在棉花地里,身边是农药味刺鼻的药筒子。母亲口唇苍白,浑身像是被雨水淋过湿透了。我喊来远处打农药的人,按照乡亲辈,我喊他三哥。三哥从井里提出一桶水,取下搭在肩头的毛巾,洗了洗,为母亲擦去脸上和头上的汗,又把母亲背到村里。前院的医生老李对我说:“你娘是中暑了。”五奶奶来家,把我叫到一边,流着泪,抚摸着我的头说:“红,别画画儿了,帮你娘下地干活吧。”我点点头,扛起锄,学着母亲的样子,为谷子锄草,峰哥过来,阻止我:“别锄了,把谷苗都锄掉了,你认识草不?”我放下锄,想为棉花打药,按照比例兑了药,往药筒中灌满水,想背到身上,摇摇晃晃几次,都不成功,我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母亲没有让我帮她种地。在母亲看来,一个人不能活得没有奔头儿,比如她,她的奔头儿就是棉花丰收后,为二哥盖房,然后,托人为二哥说门儿亲。母亲给自己设下了这个坐标,这就是她的奔头儿。她白天在庄稼地里忙庄稼活,晚上盘起腿,在月光下纺棉花,直到她在纺车前打起盹,才躺下休息。当村子里的鸡叫时,母亲麻利地起床,煮饭、擦桌椅、扫院子……直到二哥娶妻生子,母亲又开始忙活其他孩子,又有了新的奔头儿。
母亲也曾经消沉过。那是父亲去世不久,她不仅看到跟前六个张着嘴巴找她要吃要喝的孩子,还看到三间在风雨中飘摇的土屋,何时能有出头日?母亲向生活举起投降的手,有一天,三姐和二哥因为饭菜质量你推我搡时,母亲悄悄溜出家门,向着东面的水井一步步靠近,是别人遗落在井台上的井绳,狠狠绊了她一脚,母亲横在了井口,被看电影的人发现后,把她救起。两个舅舅自行车骑得飞快,来到我家,送来粮食和钱。五舅训斥母亲,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有弱者选择退缩。自此后,母亲又开始给自己设置坐标,在触摸到一次次坐标后,又不断设置新的坐标,再苦再难,她也没有轻言过放弃。
我从乡下到了城市,姐姐为了让我实现理想,拿出尚未暖热的薪水,购买排笔、水粉颜料和纸,又托人为我找了美术老师。让我在五颜六色的世界去追逐梦想。然而,因为文化分距离,大学把我拒之门外。家境的窘迫,让我开不了要继续画画儿的口,18岁的我只有选择参加工作。
那时的我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前进的坐标,是盲目的,犹如大海中看不到灯塔的船舟,终日消沉的我,开始怀疑人生,直到看到邯郸日报上的自学考试招生简章,似乎一下子看到了曙光。我开始自学,并通过考试,取得了在当时还算稀有的中专法律文凭。后来,我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到了公安机关,成为一名打字员,那时的我重新规划,给自己定下的理想坐标就是把工作干好,继续通过学习深造,取得与警察身份对等的砝码。
拿到学历文凭,完成这个目标后,我又把坐标调整在文学创作上,并设置了高度。十一年间,我出版了两本散文集。上学时,我的作文在班里一直作为范文,但当时我并没有把当一名作家当作理想。
回首这些年来,我每每设置坐标时,都有不同的声音。比如自学时,有人不屑一顾,说学得好不如嫁得好;画工笔时,有人说有个工夫还不如打几圈麻将呢!我搞文学创作时,有人会毫不客气地问我写一篇文章能挣多少钱?我的经验是,理想的坐标或许在一定时间内,难以触摸到,但只要信念不倒,行动不会偏离坐标。
时间是横轴,理想是纵轴,人生的目标就在这个坐标系中移动,每移动一步,都会留下不同的印痕,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有人说我的人生抽到了上上签,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我给自己设定了理想的坐标。
(作者单位:邯郸市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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