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兰根
记忆里父亲在夏天出门时,每天都是白汗褂儿、蓝裤子,白汗褂儿外面套上浅灰色的中山装,有时戴顶宽檐的蓝布帽子。父亲是兽医,每天很早就出门,赶在村民们下地前去户里为牲畜诊治,有时回来时已是披星戴月。父亲从来没有厌烦过,方圆十几里的土路,父亲的自行车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尽管父亲的自行车车筐里永远有一把手电筒,但是父亲摸黑也能知道谁的家在哪里,谁家的猪圈、鸡窝和牲口棚在哪里。
父亲每天都要在衣兜内装上两盒烟才出门,他除了自己吸烟,走到哪里把烟分到哪里,村里的老百姓都喜欢和父亲打交道。
父亲爱干净,他常常跳到猪圈里给猪扎针,遇到有的猪闹腾,难免会溅到身上猪粪,他总是及时清洗掉,再用一条白毛巾把浸湿的汗褂儿上的水分吸个半干。给动物诊治完,父亲总是吸上一根烟,然后骑上车子去下一户。有的人家会留父亲吃饭,父亲也不拘束,赶上什么饭吃什么饭。农家的饭中午多是热汤面,里面切上北瓜块,父亲能吃两碗。有的人家看父亲没吃早饭,就给父亲盛上一碗棒子糁粥,最多的一次,父亲一连喝了三碗粥。父亲不挑食,那些乡亲们提起父亲时都伸大拇指,说这人实在、仁义、可交。
父亲对穿衣特别讲究,但他不是讲究高档,而是讲究正规不随意。上世纪80年代初期,父亲的衣服是在县城的服装社定做的,我清晰地记得做衣服的师傅是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特别和蔼,脖子上总是挂着长长的皮尺,让我觉得特别了不起。师傅手艺好,总能把身高体胖的父亲的衣服做得特别合身,还能熨得平平整整。父亲并不常做衣服,有时到年底做一套中山装,一穿就是好几年。父亲的汗褂儿是村里的裁缝做的,那时候村里有一个缝纫组,有两台缝纫机,专门做衣服的是本村两个长辫子的姑娘。
后来,父亲托人买回来一台牡丹牌缝纫机。母亲本来手巧,又向缝纫师傅多次学习,便自己买了白的确良、蓝涤卡布料,又买了尺子、划印的粉片等,开始试着给一家人做衣服。衣服经过试穿合适后,母亲就拿出一个长柄铁三角的烙铁,烧好后慢慢把缝线熨平。从此,白汗褂儿、蓝裤子成了父亲的标配。
到了上世经90年代,姐姐也学会了裁剪,开始给一家人做衣服。因为是练手,不敢买质量好的布料。她先给父亲做,那白衬衣领子做得像女式的,料子也扎手,一向讲究的父亲竟然没有挑,天天穿在身上,每天洗得干干净净。我工作后,第一次去县城,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好几块不同质量的白色布料,姐姐用这些布料给父亲做了好几件长袖的、半袖的白汗褂儿。后来姐姐外出打工,不再做衣服,缝纫机也生了锈,渐渐老去的父亲再没有定做过新衣,也没有买过成件的白衬衣,他开始拾弟弟的旧衬衣穿。父亲自己的汗褂儿还是多年前那几件,留着一两件较新的出门穿,在家里就穿旧的,那薄薄的布料磨得快要透气了,还舍不得丢掉,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我回家时想帮父亲洗衣服,父亲不让,他常说的话是:“你别洗,要不洗毁喽。”那薄透的布料还真有稍一用劲儿就撕开的可能。
12年前的深秋,刚满60岁的父亲因病突然离世,我在收拾父亲的衣物时,竟然发现父亲没有一件像样的新衣,他一生穿过的唯一的一件羽绒服,是我在工作后不久给他买的。这件羽绒服父亲只在每年最冷时穿上几天,其余时间穿的都是母亲做的棉袄。父亲平时穿的几件汗褂儿磨得快要透气了,让我充满了对父亲的愧疚。我把父亲的两件旧汗褂儿带了回来,放在衣柜的底层,每当整理衣柜时,都会捧起那两件旧汗褂儿,在泪光中回想父亲勤俭操劳的一生。
(作者单位:衡水市冀州区公安局)


上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