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雁龄

出生于上世纪、生活在乡村的孩子应该都看过露天电影。我们村播放露天电影的固定位置有一个，是在乡政府门前的东西大街。非固定位置也有，那就要视情况而定了。当夜晚来临，电影开始播放，乡村会在那个瞬间安静下来。

放露天电影是村子里的大事，也是让所有人开心的事。当然，这种开心，大多时候由请放映员来村里的人家来赋予。理由呢，有结婚娶媳妇、生孩子过十二天等。主家白天宴请亲朋，到了晚上，县城里的电影放映队接到邀约，骑着自行车就来了。

婚礼头一天中午，几个银灰色的喇叭被人拿到屋顶，面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摆好，接着“喂！喂！”开始试音，按下功放的播放键，整个村子瞬间被戏曲声笼罩。喜庆欢快的《抬花轿》、激情昂扬的《朝阳沟》《穆桂英挂帅》《花木兰》、温婉动人的《打金枝》都是必放片段。老人听了，摇头晃脑跟着唱。年轻人不爱听戏，知道晚上有电影看，很明显也洋溢着不易察觉的笑。小孩子们不会伪装，喜怒挂在脸上，听到大喇叭里唱戏，连去上学的脚步都加快了，巴不得太阳赶紧落山，黑夜立刻到来。接着，七嘴八舌，把晚上会放什么电影预测一番。最后，立下誓言，“谁去早了，就帮着占位置，做不到的人是小狗！”郑重其事地说完，又履行“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仪式”，才算放下心，去学当天的功课。

晚饭前，大喇叭停掉戏曲，开始广播，正式通知晚上放电影。这时，东西大街上的银幕已经挂了起来，在银幕前几米外的居中位置，放映人员取出胶片，调试放映机。几个小孩子啃着馒头围观，在放映机和银幕之间，陆续出现板凳，高矮不同，材质不一，有小藤椅，也有低脚小木凳。看似很乱，细看又横平竖直，整齐划一。而板凳的主人，一个也看不到。

提前占位置的人，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他们放下板凳赶回家，安心吃晚饭。当大喇叭再次广播“电影马上要开始了，请村民们抓紧时间前来观看”的话语时，才不慌不忙来到银幕前，找自家的板凳。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伴奏”下，常常会引发一些“争执”，原来，后来的人找不到好位置，会把没人看管的凳子往前挪，还有的会加塞儿。这样一来，原本排列有序的“队伍”乱了阵脚，像是一群散兵游勇。

“谁动我凳子啦？”“哎，我板凳呢？”放映机桌上的电灯泡不灭，寻凳子的“战火”会一直蔓延。

银幕亮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都快坐下，电影开始了。”聊天声、喧哗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才渐渐消失。一束白光，照亮宽大的白色银幕，好故事上演了。

与放映机所在的银幕正面人头攒动不同，银幕另一面虽也有人看，但是人并不多，所以，都是好位置。有一次我去晚了，就坐到背面正中的地方，美滋滋等待电影放映。哪知道电影画面全是反的，最终连字都不认识。散场后，我和小伙伴偶遇，讨论起八仙的法器，我挠着胳膊、腿上被蚊子咬起的包，架起胳膊示范“韩湘子吹笛子”……“方向反啦！”接着，是一阵大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银幕背面看过电影。

除了办喜事的人家请人放露天电影，村委会、乡政府也会组织。这时，就没有大喇叭播放戏曲作开场白了，只有口口相授。“嘿，听说今晚上大街放电影，去看吗？”放学后，一溜烟冲回家，抱起一个小板凳跑向东西大街，找好位置放下。回到家催促母亲早点吃饭，终于满怀期望地坐在那里，看到白光照向银幕……

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吃过晚饭，我和丈夫出去散步。沿着马路东行，来到隔壁小区的中心广场，椭圆形的空地自动划分成几块区域，靠近中心的位置，正在播放一首旋律明快的草原歌曲，不知不觉中，我竟也踩着鼓点，萌发出加入队伍的冲动。不远处的路灯下，几个小孩儿轻快地挪动着双脚，跳绳变成一道光影，只听见绳子亲吻大地的声音，清脆而明亮。正看得入迷，他们停了下来，顺着他们的目光，我看到北侧栏杆上，几个人影正在忙活，一块白色幕布的四角被抻开，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落地的三脚架。

“要放电影了！”我拽住丈夫的手，轻声说。

小广场上，舞仍在跳，几个穿轮滑鞋的小朋友围着喷泉转圈，家长拿着手机，在屏幕和孩子间转换着眼神。不远处，一位老人从健身器材上走下来，背着双手，向小小的银幕走去。

（作者单位：秦皇岛市公安局海港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