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伟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如果你脱口而出“春暖花开”那就错了,因为,我的故事并不浪漫。
十多年前,我逃离了一段狼狈的婚姻,辗转到秦皇岛的一个小城工作生活。虽然秦皇岛是美丽的避暑胜地,但当时处在颓废和自我否定中,实在没有休闲消夏的心境。每天下班后窝在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宿舍里,没有亲戚、朋友。爸妈过来看过我一次之后,一直放心不下,后来商量帮我买一套房子。一开始打算买在小城,后来母亲觉得应该让我走出来,并且我那么喜欢海,也觉得广阔无垠的大海有天然的治愈功能,所以就把房子选在了南戴河。付完房款,办好各种手续,父母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为了早些入住,他们从外地赶过来,嘱咐我安心上班,他们操持装修的事。
为了省钱,他们没有去住酒店,而是一下火车直奔家具市场,买了一张双人床垫,放在下房里。所谓下房就是储物间或者叫地下室,因为海滨城市潮气大,地下室一般都建在一楼,叫做下房。记得当时是四月份,海边湿冷加上寒风料峭,他们窝在逼仄阴暗的下房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每天忙碌往返在建材市场和施工现场之间。选品,议价,定材料,运输加工,找施工队……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硬生生地把自己逼成了装修市场的熟客。
从小城到南戴河需倒两趟公交车,大概要两个小时,但是爸妈坚持不让我过去,说我啥也不懂,去了也没用,二是我跑着不方便,下班过去也没地方住。那时候的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对他们所处环境的恶劣程度和他们对自己的近乎自虐的苛刻几乎没有认知。如今回想起来,心里止不住自责。
在一个周末的早晨,我赶到南戴河房子处。狭窄的下房里充斥着浓浓的风湿膏的味道,洗好的碗摞在锅里,锅放在电磁炉上,旁边是一个塑料水桶,他们洗漱做饭就用这个桶里的水,旁边的床垫几乎占满了房间。
看到我突然到来,爸妈眼里闪过一丝窘态。为了缓解我的难堪,妈妈冲我爸说:“你带闺女上楼看看,我去个厕所。”
我心里一动,他们怎么上厕所的呢?“我也去厕所。”我说。
于是,妈妈带我走了200多米,到物业借用了厕所。跟在妈妈后面,看着她略拖的左腿,我知道她老寒腿的毛病又犯了,只不过强撑着忍住疼痛罢了。我鼻子一酸,偷偷地抹掉了眼泪。
妈妈在前面边走边说:“没事的,过几天,地砖铺上,墙刷好了,我们就可以搬到楼上去住了。”
到了楼上,施工队的工头也在,看到我说:“你是这家的女儿?你家老头、老太太也太厉害了,东西要环保的,价格压得我都没利润了。说挣不到钱,我不干还不行,差点我都要叫爸妈了。”
老爸则在旁边哈哈大笑,然后指着墙角的一根两米多长的窗帘杆和一堆包裹,眉飞色舞地跟我说:“闺女,你猜这是啥?猜不出来吧,那天你在电话里说客厅和餐厅之间别封上了,不然不通透。我跟你妈就去市里面的装饰城定做了一个大珠帘。买完了我们坐公交车回来,因为那杆子太长了,司机说超长,让我下车。我就假装没听见,也不理他。司机就不开车,后来别的乘客急了,司机没办法了就发车了。”
一向骄傲的父亲,居然在退休之后为了一根帘杆扯下面子,赖在公交车上。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往下滚落。妈妈拽着我的手,一边嗔怪老爸,一边转移话题,问我:“厨房橱柜要什么颜色的呢?”
从那天,我一下子成熟了,我的自怜自艾,我的悲天悯人都是父母的咬牙坚持和故作乐观表象的支撑和呵护下的纵容。如果我不从自我否定的情绪中走出来,那么父母也会一直在牵挂中辗转。房子装好以后,爸妈就回了家乡,还不无歉疚地嘱咐我:“剩下的装饰品、生活用品你按照你喜欢的慢慢添置吧。”
之后的每个周末,我都要去房子里住上两天。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抚摸着每一件物品,想象着父母怎样在市场里逡巡,货比三家,又是怎样唇枪舌战地议价,后来如燕子筑窝那样一点点地搬回家。与其说是大海治愈了我,不如说是亲情复活了我。我写大海的文字也从“伤心的人喜欢来海边,眼泪把大海煮咸” “蝴蝶飞不过沧海,就像浪花永远爬不上岸”慢慢地变成“海上日出,我拜日而舞,宛若新生” “天在海上,海在云端,风,在发间。”
如今,生活不再拮据,我也重新成了家,有了牵手偕老的爱人。但是,海边的房子始终舍不得卖掉。每到夏天就把父母接到房子里住上几个月,我下班之后驾车半个小时就能和父母团聚了。那所房子成了真正的消暑度假房。老爸每天去钓鱼,有了固定的钓友。老妈也结识了几个老姐妹,在海边骑行、拍照。
夏天的南戴河海风习习、阳光不燥,我和父母住在那所房子里,在闲适中享受着暖阳和繁花。
(作者单位:秦皇岛市公安局抚宁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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