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莉楠
婆婆丁,是我们对蒲公英的称呼,亲切又充满了依恋之情。
作为农村长大的女孩子,我对大地和野菜存有深厚的感情,婆婆丁是我最钟爱的野菜。春寒料峭,冻土渐渐消融之时,深藏于地下的强壮根须暗暗将蓄积一冬的能量输送给它的芽儿。娇嫩的芽儿敏锐地捕捉春的气息,仿佛只消一日暖阳,芽儿便如利剑出鞘一般穿破土层,迫不及待地展示它的勃勃生机。的确,婆婆丁是最早长出的野菜,同那些顽强的草儿一起作为春天的使者登上田野广袤的舞台。而后,这小芽儿的长势可以用“疯狂”来形容,不几日,便长成一柄有很多锯齿的利剑,一棵根会长出十数柄长短不一的剑,直指天空。仿佛又是突然之间,直挺挺的利剑四散倾倒,从根部变魔术般抽出一根细长的翠绿色空管子,周身布满极为细小的绒毛,柔嫩但挺拔,将一朵黄色的“绣球”擎举得高高。四周的叶子匍匐在地,没有了初时的凌厉之势,平添了温柔之气,如同慈爱的母亲勇敢而又骄傲地护卫着自己的掌上明珠。
我们这些土妞儿便在这个时候忙碌起来。每天放学必做的功课便是手拿镰刀、挎上篮子,三五个相约去田野里挖野菜。婆婆丁是毫不矫情的,大田里、沟渠边或小路旁,随处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举目四望,那一丛丛镶着黄花的“绿盘子”吸引着我们。一场艺术与劳动的比赛开始了,我们将它炫目的“黄绣球”连同那长柄一起折下来,插在篮子上柳条间的空隙里,暂且装饰自己的篮子,回家时又可以扎成一束漂亮的花束。手握镰刀或锄头,一刀斩断它的根部,割断的部位随即流淌出白色的汁液,像极了乳汁。完全不必担心和怜惜,那残留在泥土中的根不几天就会再长出新的叶片、花朵,任凭我们怎么挖都挖不败。兴高采烈地将一篮野菜提回家,母亲满脸慈爱地接过沉甸甸的大篮子,反扣过来把野菜倒在地上。她要从中挑拣出嫩的端上饭桌,把剩下的喂给家中饲养的鸡鸭鹅牛羊猪。我则要忙着为采摘来的一大团黄花安置新家:找来一个空罐头瓶,里面装满水,把长长的花柄插进水里。那细嫩的花柄会将水分输送给花,娇艳的花儿便能在瓶子里开上两三天,而且依然保持着“向阳而开”的生存法则。傍晚,密密匝匝的黄丝绒收拢起来,被它底部的两三层绿色花托紧紧包裹住,不漏一丝黄,像一个个倒放的绿铃铛;清晨,阳光洒满窗台,黄丝绒便又舒展开身姿,仿佛被太阳施了魔法般,饱满又鲜亮地朝着太阳微笑。
那时,参加劳动是农村孩子成长的必修课,也是在这样的课堂上,我深切感受到农民生活的艰辛。母亲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春种秋收,养鸡喂猪,种菜卖菜,就是在冬闲的时候也还得在蔬菜大棚里忙活。赶上集市,凌晨三四点钟就骑自行车驮着两大筐青菜出发,为的是占个好位置,卖上好价钱。我清晰地记得母亲的双手:掌心布满老茧,拿刀子划一下都不用担心出血;每个指关节都凸出,好像粗了一圈儿;手背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口子,如同槐树皮皱皱巴巴,总会有血珠儿渗出干结在上面。就是这双手,一次次拿出或零或整的钞票交到我手上,那是我在县城学校读书一个月的生活费。我时常会盯着那双手看到眼睛模糊,母亲看着我痴痴的样子总会说:“别舍不得花钱,我们挣的还能赶不上你花?”语气中传递着轻松,但我分明感受到沉重。
而今,我已通过努力学习脱离了父辈的生存方式,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但那份对土地的眷恋却如同基因一般留存在身上。空闲的春日,我会带上孩子回到农村老家,和老母亲一起带孩子们去田间挖野菜。孩子们兴奋地叫着跑着,被大地上黄的、紫的、白的各色野花吸引。我和母亲忙着挑选采摘那些鲜嫩的婆婆丁。母亲已经被辛苦的劳作压弯了腰、累伤了腿,无法蹲下,只得拖拽着屁股下的小板凳一起前行,眼睛四下搜寻,指着“这儿”“那儿”的野菜叫我采摘。我笑说她的贪婪:“这点儿就够了,现在啥菜都能买到!”母亲却坚持着:“多挑点儿带回去,放冰箱能吃好几天呢!给朋友、同事分点儿,城里人喜欢这个,能消炎去火。”
孩子们笑闹着跑回我身边,猛地从背后拿出一把“白绒球”,对着我的脸吹起来。那一支支可爱的小伞便轻盈地在眼前飘荡开,飞高飞远。我笑着和她们一起追逐小伞。摊开掌心,白丝绒下暗褐色的种子那么瘦小,在蒲公英妈妈配备的伞下随风飘散,落地生根。“蒲公英妈妈真有办法!”孩子们发出热情的赞美。回望微笑着看我们玩闹的老母亲,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人们亲昵地称呼它“婆婆丁”了:她用毕生的精力繁育子女,并且想方设法让孩子们走得更高更远,直到自己干瘪成老婆婆,孤苦零丁。
(作者单位:昌黎县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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