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建明

千年前的一个冬季，唐朝的两个著名诗人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之后千年，也没有比出高低与输赢，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几百年后，又有两位诗人也加入了这场比赛，那么，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比赛呢？

那就是唐朝时两个喜欢喝茶的著名诗人皮日休和陆龟蒙进行茶诗比赛的故事。

皮日休，字袭美，晚唐诗人、文学家，咸通八年（即公元867年）进士及第，历任著作佐郎、太常博士等职。其代表作有《正乐府十篇》与《三羞诗三首》。与好友陆龟蒙多有唱和，历来与其并称为“皮陆”。

陆龟蒙，唐朝著名文学家，作品有《野庙碑》《吴宫怀古》等，与皮日休齐名。

皮日休与陆龟蒙于苏州相识，成为一生的茶友与知己。两人有着诸多的共同点，比如两人都文采斐然，但仕途不畅；都想归隐却心怀天下；都爱茶且孤傲等等。

两人均极爱茶，可称之为“茶痴”。姑苏城、甫里小镇、顾渚山、太湖等地方，就是他俩经常相聚煮茶交往的地方。两人时常相邀共饮，茶酒不禁，诗和不绝。

皮陆之间的这场比赛，跟茶和茶文化有密切的关系。唐时，文化、经济繁荣发达，饮茶之风盛行。大江南北茶馆林立，寻常百姓也开始喝茶了。一千年前的唐朝人喝茶和今天的喝茶还是有不同的。唐代茶的种类有茶饼、散茶、末茶、粗茶等，但最流行的是茶饼，饮茶的方法也因人因地而不同，有“痷茶”，还有一种叫“煮之百沸”的方法。而当时在文人墨客中最流行的方式叫“煎茶法”，或者可称之为“唐代煮茶法”。具体的步骤是“灸茶、碾茶、罗茶、备水、煮茶”。煮水又分为“三沸”，即“初沸水、二沸水、三沸水”，也就是“三沸煮茶”。饮茶用的茶碗最好是邢窑或者越窑的。这一点在后来出土的唐代法门寺地宫中的唐代茶具就是明证，唐代饮茶的复杂和讲究从中也可窥见一斑。

话又说回来，一千年前的某一天，皮日休饮茶时觉得茶好、水好、茶具好、心情好，故诗兴大发，凝神聚气，一气呵成，写成了著名的《茶中杂咏》十首诗，这十首诗每一首都围绕饮茶的某一个方面来单独写，即茶坞、茶人、茶笋、茶籝、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瓯、煮茶。皮日休写完之后，意犹未尽，神清气爽地寄给他志同道合的茶友陆龟蒙，心想：“老陆啊，咱们不都是爱喝茶吗？看看我这十首诗怎么样啊！”

就这样，无形中一场茶诗比赛从此开始了。

不久，收到皮日休的十首茶诗后的陆龟蒙，也写下了《奉和袭美茶具十咏》相唱和。这就有了流传千年的两组同样题目的二十首茶诗，在我国文坛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读者可能会问，皮日休为何想起写这十首茶诗呢？皮日休在《茶中杂咏》序中这样写道：“茶之事，由周至今，竟无纤遗矣。昔晋杜育有《荈赋》，季疵有《茶歌》，余缺然于怀者，谓有其具而不形于诗，亦季疵之余恨也。遂为十咏，寄天随子（即陆龟蒙）。”意思是说他用诗的形式来表达采茶、煮茶、品茶的全过程，写好之后，寄给朋友陆龟蒙。

笔者特从两人诗中各选出两首来做一个对比，供读者欣赏。选取皮日休《茶笋》和《煮茶》两篇。

《茶笋》“褎然三五寸，生必依岩洞。寒恐结红铅，暖疑销紫汞。圆如玉轴光，脆似琼英冻。每为遇之疏，南山挂幽梦。”这首诗的大意是：茶笋只有三五寸高，生长必须依附在岩洞附近。寒冷时仿佛会变成红色的铅，温暖时又好像会消融成紫色的汞。形状圆润像玉一样光润，口感脆嫩如仙液结成的果冻。每次看到它时都感到舒服，仿佛南山上挂着幽美的梦境。

《煮茶》“香泉一合乳，煎作连珠沸。时看蟹目溅，乍见鱼鳞起。声疑松带雨，饽恐生烟翠。尚把沥中山，必无千日醉。”这首诗的大意是：取回甘甜的清泉，煮至火候正好，汤面现出蟹眼小泡，发出松鸣声时，茶沫已呈翠绿色。结尾处，诗人还向嗜酒者温馨提示——倘若以茶代酒，可免酩酊大醉之苦啊。

选取陆龟蒙茶具十咏中的也是《茶笋》和《煮茶》。

《茶笋》“所孕和气深，时抽玉苕短。轻烟渐结华，嫩蕊初成管。寻来青霭曙，欲去红云暖。秀色自难逢，倾筐不曾满。”这首诗的大意是：茶笋所孕育的和气深远，茶芽抽出时短小如玉苕。茶的嫩芽仿佛由轻烟的精华凝结而成，嫩嫩的花蕊也十分好看。作者还描写了清晨时分，茶笋周围的景色，借以突出茶笋的秀美之色，说是即便用筐篮也无法装满。

《煮茶》“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时于浪花里，并下蓝英末。倾余精爽健，忽似氛埃灭。不合别观书，但宜窥玉札。”这首诗的大意是：在闲暇之余坐在松树间，坐看烧松枝煮茶。有时茶汤沸腾时如同浪花，茶叶像是蓝色的花瓣。内心的清爽之感倾泻而出，疲倦瞬间如尘埃般消散。结尾处，作者强调煮茶时可能不想再看别的书，只适合拜读几页仙家的经典，烘托出喝茶让人身心健康，登上高雅的精神境界。

两个诗人这两组相同主题的诗，各有侧重、各有千秋，实在无法说出孰劣孰优。

皮日休和陆龟蒙这对爱茶的好友，他们之间的斗茶比赛、唱和，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生动细致的连环画，详细描述了唐代制茶、品茶所需茶具的图貌，也可以说是用诗的形式对陆羽《茶经》的另外一种注释或者补充说明，给我们后代留下了解唐代茶史的珍贵资料。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几百年后，这场比赛的结果依然是未见高低，这时却又有一个人也加入进来。即1534年，明代著名的大画家文徵明，因病无法参加朋友的茶会而感到遗憾时，好友为其送来了春天的新茶。品着品着，这位大画家茶兴浓时，灵感一来，就画了一幅《茶具十咏图》，还以六百年前的皮陆唱和茶诗为韵，也题了茶诗十首，与当年的两位诗人隔空唱和、比赛，这又成了穿越几百年的三人赛！

这里选取文徵明的这首《茶具十咏·煮茶》“花落春院幽，风轻禅榻静。活火煮新泉，凉蟾堕园影。破睡策功多，因人寄情永。仙游恍在兹，悠然入灵境。”这首诗勾勒了春天煮茶的惬意场景，晚风吹拂下，月光照在庭院中，用泉水煮茶，然后又品茶，悠然自得中茶驱赶了睡意，诗人感觉自己此刻仿佛身处灵境，成了仙人。写出了诗人在煮茶品茶中远离了俗尘的生活和恬淡的美好心境。

日出日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滴滴答答的历史时钟又走过了两百多年，到了清朝乾隆三十七年，即1772年的一个春天，又是新茶采摘时，心情不错的乾隆在欣赏文徵明的《茶具十咏图》时，也写了十首同样的题茶诗，收录在《御制诗四集 卷一》中，感兴趣的朋友可找来读一读。

仅仅是品茶需好的茶具，因为个人的雅趣，皮日休与陆龟蒙不经意间，一次唱和；几百年后，文徵明、乾隆也加入其中，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茶游戏、茶比赛，它流传千年，至今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留下了千年文坛佳话。

历史上，他们以茶会友、以茶唱和，这是多么别样的比赛，这也是一场很有意义的比赛，这是文化传承的一种方式，也欢迎当今的茶爱好者加入这场比赛，使这场比赛继续传承下去，使中华茶文化更加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