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雁龄
阳光明媚的春日,楼顶上垂下几条绳索,“蜘蛛人”对高墙外立面熟练地做着清洁,动作精准而流畅。我站在窗前看了好久,不禁好奇,楼顶上藏着什么呢?刹那间,我感受到时间的停滞,家乡的屋顶像是穿越了时光,在我的眼前缓缓浮现。
五岁那年,我家第一次搬家。新家是一栋红砖砌筑的平房,没有常见的抱厦,仅用灰色水泥勾缝儿,简约素雅,透着一股质朴的美感。母亲喜欢做豆酱,每到春天,豆酱的制作工作便开始了。她将大豆煮熟捣碎,放在阳光下晾干,最后放入酱缸,撒上盐,兑水,蒙上纱网进行发酵。酱喜欢阳光,为了防止家里的小动物捣乱,母亲总是将酱缸搬到屋顶。我和弟弟扶着梯子,仰头看着,心想:豆子在阳光下就能变成酱?一定是屋顶有神奇的魔力吧。
随着我渐渐长大,弟弟也像个小猴子一样灵活。一个炎热的夏夜,全家吃过晚饭,弟弟在父亲身后爬上了梯子,我紧随其后。木梯随着弟弟的攀爬微微晃动,我时而停下来,时而匍匐着向上爬。父亲第一个踏上屋顶,把被褥在屋顶中央铺好,弟弟飞奔过去,在上面打起了滚儿。
那是我第一次站上屋顶,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是为了配合知了的鸣叫敲起的鼓点儿。第一次站那么高,曾经需要仰望的梨树低头就能看到,屋后的白杨在风中奏起了美妙的旋律,原来是树叶间的呢喃细语。这时,远方传来狗吠声,我家阿黄也跟着叫了起来。
忽然,我看到了母亲的酱缸,黑色的缸在暗夜中静静地望着天。我刚想走过去一探究竟,被母亲拉住了手,她指着天空说:“看,是流星!”她的话语轻柔而温暖,我的眼睛随着她的指引,看到一道光瞬间滑落,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我躺在母亲身边,仰望着浩瀚的星空,眼睛眨动时,仿佛星星也在眨眼。母亲摇着蒲扇,哼唱起熟悉的歌谣。
秋天到了,父亲开车把掰下的玉米运到院子里,母亲叫来叔叔婶子在梧桐树下剥玉米。撕开玉米皮的“撕拉撕拉”声和说笑声夹杂在一起,高低起伏,像是初学者拉起的二胡,带着稚嫩的“咿呀”声。
一穗穗黄澄澄的玉米堆成一堆,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最后都被收进蛇皮袋中,等着登上屋顶。这时,一根纤细的绳子垂了下来,竟是顽皮的弟弟,不知何时,他追着父亲爬上了屋顶,嚷着也要往屋顶拉玉米。母亲拗不过他,把椅背上的确良花衬衣扯下来,包了最小的一穗,系成包袱状,绑到弟弟的绳子上。绳子一点点向上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太阳将窗棂照亮,弟弟叫醒我后率先走出屋门,我跟着他跳上了木梯,在宛如跳舞的节奏中向上爬。当屋顶渐渐出现在眼前,我的眼睛越瞪越大,好多玉米啊,金黄色沐浴着金黄色。不仅我家屋顶是这样,远远望去,邻居家的屋顶亦是如此,白杨树拥抱着灿烂,真是金色的海洋!
姥姥的家在村东,周围老房居多,清一色灰砖矮房,高低错落连成一片。每到姥爷过生日,姨姨舅舅们会从各自的小家里赶过来。大人们屋里屋外忙活着做饭,孩子们在院子里疯跑,只是院子太小了,人又多,不知是谁的提议,我们先后爬上了屋顶。
东屋前的石榴熟了,又红又大坠于枝蔓里,合着微风轻轻撞击着屋檐。我一把拽过树枝,摘了几个,用指甲掐出一条缝儿,放在两手之间用力一挤,再掰开,鲜红的石榴籽露了出来。姊妹们大嚼一顿后,从姥姥家的屋顶出发,七拐八拐,去探寻别人家的屋顶。
这是一片天然的晾晒场,也是丰收的景色,灰绿色的豆荚透着点点淡黄和墨绿,金黄的玉米、高粱和谷穗,白的棉花、深黄而扭曲的萝卜片、红的辣椒……还有大小不一的黑色酱缸。我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其中,像是在空中果园里漫步,在七彩梦幻中徜徉。
到了午饭时间,小姨从梯子上冒出了头,喊道:“回家吃饭啦!”我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姥姥家的屋顶,顺着木梯逐步退下。
夕阳西下,城市的轮廓在光影中渐渐模糊,“蜘蛛人”擦拭完外墙,升向更高处,屋顶变成他们脚下的世界。而承载着我的记忆的屋顶,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将永远在心中温暖地闪烁。
(作者单位:秦皇岛市公安局海港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