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增强
有人说“春听鸟语,夏听蝉鸣,秋听虫吟,冬听雪落”。在这处暑后的秋夜,凉爽来得不疾不徐,暑气敛去大半,余温像被风揉软的棉絮,悄悄缠在空气里,早没了盛夏那股裹着汗味的黏腻闷热。睡前推开阳台窗户,晚风裹着草木经夜浸出的清润,一下子漫进屋子,连最后一丝赖在枕畔的燥热,都被它轻轻拂走了。
随晚风一同进来的,还有窗外草丛里的虫声——蛐蛐的欢唱,滚在风里格外清亮;不知名虫儿的低吟细得如丝线,缠在叶尖软乎乎的——“嘁叽、嘁叽”,这声响经晚风细细筛过,让人瞬间清爽下来,不由自主被拉回到童年的乡村秋夜。
小时候的秋夜,总裹着层透亮的月光。银芒洒在金黄的谷穗上,把谷子染得更暖;虫鸣从田埂、草垛、墙角四面八方涌来,比此刻阳台外热闹百倍——蛐蛐扯着嗓子高歌,纺织娘“轧织轧织”地低唱,蝼蛄还在土里闷声哼着调。
那时候,只要一吃过晚饭,我就会揣着空玻璃罐,会同小伙伴们往田里跑。田埂上的草还留着白日的暖,踩上去软乎乎的,沾着点细碎的月光;偶尔有蚂蚱“噌”地从脚边蹦过,我们立刻追着扑过去,草叶被闹得沙沙响,惊飞了叶上的露珠。为了比赛谁逮的蚂蚱多,常常忘了回家的时辰,直到爹娘的呼唤从村口飘来,才攥着装满蚂蚱的玻璃罐一路小跑,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混着我们的笑声,在夜里会飘得很远、很远。
尤其是,在大豆快成熟的日子,蝈蝈的叫声脆生生的,像撒了把碎糖,听得人心里发痒。我和弟弟总围着爷爷转,扯着他的衣角缠着他给编蝈蝈笼。当时,爷爷虽已年迈,可手却依旧灵巧,不是做板凳,就是修厨具,就连我和弟弟吃饺子用的木叉子、玩的陀螺都是爷爷做的。编蝈蝈笼,对于爷爷来说是小菜一碟。爷爷编的蝈蝈笼有两种,一种是高粱秆做的,一种是树枝条做的,树枝条一般专挑榆树上最纤细、最柔韧的枝条。
爷爷见缠不过我们,就会利用中午的时间,到村东口的榆树下采枝条,带回家浸在清水里泡软,慢慢剥去外皮,露出里面浅黄的木芯,再用剪刀裁剪成均匀的长短,然后坐在屋檐下,慢悠悠地绕、细细地编,编一个蝈蝈笼大概要花三天的工夫,成品方方正正,四角还缀着小巧的提手。每次我把笼子拎出去,都能引来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
有了笼子,我就和小伙伴往大豆地里钻。蝈蝈虽然多,可逮起来却不容易——顺着“吱吱”的叫声找过去,刚屏住呼吸轻轻拨开豆叶,它就“噌”地蹦进豆丛深处,没了踪影。有时为逮一只蝈蝈,要耗上一中午,晒得脸蛋通红,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衣角,可只要听见蝈蝈的叫声,浑身的累意就像被风刮走了,又攥着草叶继续找。
好不容易逮到蝈蝈,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爷爷编的笼子里,挂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再踮着脚摘几朵鲜嫩的丝瓜花喂它,然后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听它唱。那叫声裹着豆田的清香,混着风掠过屋檐的轻响,还有爷爷在屋里做木工的细微动静,一点点融进秋夜,成了童年里最清亮、最难忘的底色。
如今再听虫吟,玻璃罐的余温、大豆的清香、伙伴们清脆的笑声,还有爷爷编笼时指尖的暖意,竟都随着虫鸣声一同涌来。原来有些时光从不会走远,它们藏在某缕晚风里,躲在某声虫鸣中,只待某个秋夜,你静静聆听,它们便会轻轻叩开记忆的门,将那些柔软的过往一一送到你眼前。
(作者单位:邢台市信都区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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