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冬红

有无数堆积云群，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色，把天空原本的底色，遮蔽得严严实实。司机是拥有35年警龄的黄泥河森林公安局森侦大队长代继军，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由浅山走向深山。临近九月的黄泥河林区，一眼望去，玉米、水稻、黄豆，统一在绿色调中，而挺拔的白桦早已做了秋的信使，叶子一片一片落地。长在红松上的松塔，像菠萝，任由风动云动，它自岿然不动；再看落叶松、赤白松、水曲柳、柞树等针叶、阔叶树种，有的酣睡，有的在聆听鸟儿唱歌。

越野车既是沿着当年林场向外运输木材的小铁道行驶，也是沿着派出所巡逻车的车辙行驶。我与代队长聊起为啥冬天用滑雪板巡逻，他讲了一个故事。那是2015年冬天，发生在距离黄泥河森林公安局最远的塔拉站派出所，民警小贾徒步巡山时，两行难以辨认的印痕引起他注意，他顺着印痕追过去。路边的雪刚漫过脚脖，树林深处的雪已经到大腿根，可那两行痕迹并没有留下很深的坑，这到底是什么痕迹？小贾吃力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行走，一个背着很大包的后影映入他眼帘。小贾奇怪的是那人的包鼓鼓的，像被硬物支撑着，疑似猎枪。那人也发现了他，只见他不紧不慢地移动脚步，雪地上留下两行痕迹，很长很长。零下40摄氏度的极寒天气，此人鬼鬼祟祟，显然是偷猎者。那人在前面走，小贾在后面追，从黄昏追到月上头顶，那人还在前行，再看这边小贾，险些累瘫在雪地上。小贾弯腰喘气的工夫，那人从眼前消失了。偷猎者的自制滑雪板，接触雪地的是猪鬃，顺岔可以上坡用，逆岔下坡起到防滑作用。小贾立即将此情况向领导汇报。2016年元月，一支滑雪巡逻队和雪地摩托车巡护队诞生了。

越野车来到西北岔中心派出所。没进门，一位姓董的副所长以为我是记者，便说，我得给你说说我们所长：去年，他爱人生孩子，当时所里忙，20天没回家。在单位从事宣传工作十余年，这样的话我听到的最多，可每次听到，总想流泪。代队长岔开话题，说进去喝杯茶。我顺便看了他们的记录，其中有东北虎活动轨迹。我联想起民警着洁白隐身衣、脚踩滑雪板像神话中的飞马，在林海中驰骋的画面，忽然想到一句歌词：“我为‘大王’来巡山”。说完，自顾笑了，可笑着笑着突然酸楚起来，零下40摄氏度，民警们也不能停止巡山。

这里有虎。黄泥河19.6万公顷的林区，通过远红外遥感相机捕捉到3至5只东北虎的活动轨迹。这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尽管在根深蒂固的记忆中东北虎的发祥地在黑、吉、辽三省，可我也看到过相关资料，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吉林省有6至8只，全国也不过16至22只，况且随着前些年的乱砍滥伐、土地沙化、植被破坏，老虎迁徙到松花江南岸，集中在乌苏里江和图们江流域中俄边境地带。老虎的回归，无疑释放了一个强波信号，这里的生态环境正在由恶劣向良好转变。

作为一名拥有30年警龄的老警察，平生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森林公安，本以为森林公安的职责无非是打击偷伐，保护野生动物，悠闲得很，至于说巡山，那是林业部门的主业，走进森林公安，方才明白职责决定他们常年打无硝烟的战争，保证东北虎以及其它野生动物的生态资源安全，责任重于泰山。看似静寂的林子中，总是暗流涌动，东北虎、棕熊、黑熊、狍子、马鹿、紫貂、松鼠、野鸡等近百种生物藏身其中。然而，在鲜活生命涌动的后面，还有一种罪恶的涌动。为了利润，或为了丰盛自己的餐桌，有些人把罪恶之手伸向树林，在树与树之间捆上细细的铁丝制成的套，在地面上支起夹子，在两棵树之间挂上粘网，误入的许是野猪、狍子，许是野鸡、鸟等。

民警们巡山有两种方式，而不是像我这样坐在车上，在林中小道走上一圈。宣传和清山清套，早已是他们的工作常态。以派出所所长或民警的名字命名的警务车，每星期二、四、六到林区、村屯，车动喇叭响，宣传法律法规，还向百姓介绍当前新型诈骗的防范知识。

塔拉站派出所的小贾，收到村民举报信息，和战友们立刻踩上滑雪板。靠近林子深处，感觉那个偷猎者的背影很熟，他想起来了，此人正是之前跟他玩“躲猫猫”的神秘人。只见他从包中掏出屠刀捅向野猪，小贾夺下刀，遗憾的是野猪被钢丝套得早已窒息。重罚偷猎者自然难免。小贾给他讲法律、讲政策，最后讲得此人一脸惭愧地说，愿意把祖上传下来的狩猎秘密如实说出，诸如在什么季节偷猎，针对不同禽兽下不同的套、夹方法等。令人欣慰的是，经过几年来宣传与打击并存，现在的清山、清套队伍已不单纯是森警，还有志愿者。

2018年春，一只狍子不慎钻进偷猎者绑在树上的钢丝套，生命危在旦夕，额穆派出所民警发现了它，用钳子剪开绕在树皮内的钢丝，抱起狍子到动物医院，消炎、涂药，带回所里饲养几天后，见狍子颈部勒痕抚平，才放它回林中。

继续驱车向老白山驶去。一条黑花蛇在路上散步，代队长说，它是老鼠的天敌，老鹰又是它的天敌，这就是生物链，如果没有蛇，林子里的老鼠就会成灾。说话间，一只可爱的小松鼠飞快地从车前一闪而过，翅膀上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墨绿色蝴蝶慵懒地抖动翅膀朝远处飞去，无忧无虑地飞着，越飞越远……

（作者单位：邯郸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