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4月30日
第08版:法官天地

遥远的外婆桥

□ 王艳静

夜半时分,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内心隐隐落寞。今夜,我梦到外婆,梦到她在村口的老树下目送我外出,虽泪水涟涟,却不曾言语,像她的一生,隐忍,刚毅。

外婆膝下无子,有五个女儿,母亲是老小,四个姨妈相继外嫁后,母亲与同村的父亲结婚,为的是方便照顾娘家。我自小在外婆家长大,就像外婆的小尾巴。据说小时候的我万分淘气,经常在深夜啼哭不止,父母为此伤透脑筋。但每每有人说我淘气,外婆都会反驳,说会哭的闺女是巧的。无数个漆黑的夜,外婆背着我在狭长的巷口踱来踱去,星月在夜空闪耀,将我和外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外婆不停地哼唱着,这咿呀的耳语成为我幼时最动听的音乐。她窄窄的脊背,亦是我少时最温暖的港湾。外婆说我总是在哼唱中沉沉地睡去,而她还得不停地走啊走。走着走着我就长大了。

外婆爱我。虽然她瘦小、坚强、隐忍,但是遇到我受委屈,从不容忍。有一次,我又无缘由地在外婆家的炕上哭闹,怎么哄也哄不好,最后惹烦了外公,从床上拿起一把笤帚就扔向我,刚好砸到我脸上,几道血印立马呈现出来。一向柔顺的外婆忽然爬上炕,与外公厮打起来,发疯一般。我被这一幕惊呆了,吓得停止了哭闹,死命拉扯外婆。外婆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那份心疼超越了我伤口的痛。那时,我多希望自己是身披铠甲的勇士,保护善良柔弱的外婆。

1992年,在我们全家进城后的第四年,外公去世了。外婆一个人孤苦伶仃,那一年的冬天搬到城里与我们同住。父母白天要上班,外婆便照顾我和弟弟的饮食起居。那是怎样的一段恬静的时光啊。外婆每日到过道口等待放学归来的我和弟弟,回到家中总能变换出各种好吃的。我们笑,外婆就笑;我们沮丧,外婆就惴惴不安。因为外婆在,家的味道无比浓厚。夏日的夜晚,外婆总是摇着蒲扇给我们讲故事。外婆出生于1915年,与其说是讲故事,不如说是讲人生。外婆的故事吸引了不少小朋友围上来听,她便讲得更起劲。我们竖着耳朵听,还提出各种问题。外婆好像从来没有这般自信过,越讲越兴奋,像是给我们讲故事,又像在梳理自己坎坷的一生。

后来,外婆病了。最初注意到外婆的不同,是我们发现她记忆力在丧失,你问话,她反应迟钝;你告诉她的事,她听了转眼就忘。同一件事,她总是说了又说。母亲急着求医问药,却收效寥寥。2000年的时候,外婆被诊断为小脑萎缩,之后的三年,越发糊涂,开始像一个孩童一样,处处需要人哄着,哄着吃饭,哄着睡觉。夜深时,外婆还会不停地絮叨,有声有色地讲解着她之前从来没有讲过的事,稍不留意还会跑到外面,在家人焦急的呼唤中兀自玩耍。后来,外婆开始不再认人,姨妈和母亲每天唤她,她都不认识,能忆起的都是已故的亲人,她的母亲、婆婆、婶婶。那时,我已经读大学,回家时抓着外婆的手问她“我是谁”,外婆思索良久,浑浊的眼睛一睁一闭,然后摸索着我的手,忽然说“静啊,我的宝啊”。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我抱着外婆泣不成声。外婆已经忘记这个世界,她还记得我。只要我在屋子里,她的视线从未离开我。一天,我因为要外出,家里又没人看着外婆,于是便从柜子拿出一条破裤子,把针和线递给外婆,给她看裤子的洞。外婆像是明白了,接过了裤子。待我返回家中,看到外婆坐到窗下,正在聚精会神地穿针。两个小时了,外婆仍没把针穿上,嘴里抱怨着自己,气恼到不行。我想把裤子拿走,外婆死死抓住,嘴里嘟囔着“我宝要穿,我得缝上”。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外婆的心已经尘封了,却为我留了一束光。

2003年的正月,外婆去世了。我一直在想,外婆自始至终都宠爱我,这是不是她这一生自认为最伟大、最自豪的事。

这个午夜,外婆为什么入的我梦?思念在深夜蔓延,隐约中仿佛又回到童年,回到外婆悠长的咿呀声中。我像一个睡迷糊的孩子,沉迷其中不愿醒来。

(作者单位:任丘市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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