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龙
小时候,我住在农村。每到过年的时候,在村里唱戏的院里会摆出一面大鼓。彼时,村里的男女老少就会聚集在戏院内的大鼓周围,爷爷辈儿的老人们拿起鼓槌,新年气息就这样从戏院开始向全村蔓延。
那个时候,戏院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乐园。晚上,戏院内有戏班子来唱大戏,半大小子们往往会攀爬到戏楼矮矮的围墙上听戏。白天戏院摇身一变,成了熙熙攘攘的集市,摆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摊开各式各样的美味小吃,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我们积攒了一年的零花钱这个时候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那个时候,那口大鼓就是一个信号,鼓声一响,年味扑面而至。
后来,我开始踏上求学之路,每年在家时日不多,过年的时候也很少再往戏院里扎。再后来,我在市里参加工作,逢年过节假日短暂,回家的时间更少了。村里的鼓声自是再也没有听到。
2019年2月9日,也就是农历己亥年的大年初五,已为人父的我带着幼儿封天泽在老家院子里玩耍,忽然敲锣打鼓的声音隐隐传来。儿时的记忆忽然复苏,久违的快乐从心底涌上来。我抱起正在练习骑车的封天泽,说:“走,爸爸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玩。”
信步来到阔别已久的戏院,原来破旧的戏院已经翻修过,戏台上斑驳的墙皮重新粉刷过,红砖砌成的新围墙高大坚固,院内的路面也铺上了地砖,干净整洁,四周还种植了冬青和松树,在冬日里显示出绿色的生机。
我看到院内果然已是比肩接踵、热闹非凡,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恬淡满足的笑容。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口枣红色的大鼓。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鼓依然如同儿时记忆中一样,它高一米有余,鼓身由优质的杨木做成,涂成充满喜庆的枣红色,鼓面是牛皮做成的,直径也有一米多。
只见老舅手握鼓槌,用力敲击鼓面,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当当当……
咣咣咣……
敲锣的,撞铙钹的,也赶紧跟着大鼓的节奏演奏起来。顿时,鼓声、锣声、钹声交织成明快欢乐又充满力量的音符,冲击着听众的耳膜。
由于天冷,封天泽的脸被冻得通红,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兴奋,他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老舅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繁重的农活将他变成了驼背人,但这一刻平时病恹恹的身体忽然伟岸起来,他的眼中烧着火,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中藏着笑,他的宽大的双手紧握着鼓槌,高高举起,又狠狠砸在鼓面上,咚咚咚……
敲鼓人仿佛将自己的精神和力量注入了鼓声中,这个鼓声旋律简单,却喷薄出强大的能量。这鼓声如雷,如电,就像久旱龟裂的土地上忽然降下豆大的雨点,就像漫漫长夜中忽然燃起的夜明灯,像大地的呐喊,像英雄的战歌……
鼓声响起的这一刻,老舅不再是农民,不再是耄耋老人,他是关山度若飞万里赴戎机的战士,他是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将军,他是睥睨众生的世外高人,是醉心音乐的艺术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村摇滚达人!
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聚在大鼓周围,他们的笑随着鼓声飞了起来,在戏院内激荡。这鼓声和笑容感染了孩子们,他们发出兴奋的呼喊。
我明白了为什么古代打仗的时候要擂鼓,我明白了什么叫“一鼓作气”,我明白了什么叫“春风吹战鼓擂”。
我忽然有点失神。
我怎么忘记了呢?这鼓声也曾点燃过我的童年。我怎么当时就没有注意到呢?我惊讶于自己的迟钝,我惊讶于这简单的旋律中却散发出如此厚重而空灵的味道,我惊讶于这鼓声中蕴含这般震撼人心的力量,我惊讶于老舅和其他老人的强大精神。
我想这算不算是一种文化呢?
我想等我老舅这一批老人彻底老去,再握不住鼓槌,拿不动铜锣,举不起铙钹,那是不是大鼓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就像锔碗、泥人、砖雕等在生活中逐渐消失一样,是不是大鼓也将慢慢从我们的生活中淡出?
国家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村边的滹沱河水变得清澈,水里鱼虾活跃;村里主要的道路进行了水泥硬化,建立了垃圾处理制度,街道变得整洁干净;旱厕改造工程更是提高村民的生活质量和健康水平。美丽乡村建设让农民得到了真真正正的实惠,提高了大家的幸福感和获得感。
我希望在美丽乡村中依然还有这口大鼓的位置。我希望大鼓可以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
忽然,封天泽的小手拉住我的衣角,他仰着头说:“爸爸,爸爸,我要敲,我要敲!”原来他看到老人们中场休息,喝水的端起了茶缸,抽烟的点起了烟,鼓槌放在一边。他便跃跃欲试,想敲一下大鼓。
封天泽的身高跟大鼓基本持平,我只好抱起他,他用力地拿起鼓槌,咚……咚……咚……看着他稚嫩的双手敲出毫无章法的鼓点,围观的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封天泽的举动吸引了更多的孩子,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接过封天泽手里的鼓槌,大鼓又咚咚地响起来。
东方升起的太阳又大又红,看着这温暖的朝阳,我笑了。
(作者单位:河北省律师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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