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亚军

2021年，是在案件办理与疫情防控中度过的。这一年，有一件案子给了我许多感慨，让我久久难以忘怀，其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他的女儿。那个女孩逆境中顽强向上，昂扬的生长姿态让我有许多感悟。

2021年9月1日 初见女孩

公安机关移送审查起诉一起普通的故意伤害案件。我联系犯罪嫌疑人郑某某，通知他到检察院签字接收相关法律告知文书。电话接通后，并未传来意料中的男声，而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她说她是郑某某的女儿，父亲近期病情恶化，她会陪父亲按时到检察院领取文书。

犯罪嫌疑人郑某某很快来到检察院，我们带着告知文书来到接待室。一推门，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姨拎着布袋子坐着，脚边还放着几个装着材料的袋子，身后坐着一个眼神呆滞的中年男子，旁边站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看到我们，大姨赶紧站起来，一边将手伸进袋里掏东西，一边撩开大嗓门诉苦：“我们实在是太可怜了，这都送精神病医院多少回了，你们可给我们想想办法吧……”我正考虑该怎么给大姨讲讲程序，女孩先一步拦住了大姨。“奶啊，人家这都有程序的，你别添乱啦。”说完，她问我们，需要签什么告知文书。

我看看郑某某，问他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他转动眼珠，看看我，问：“要抓我吗？”我说，你跟被害人达成和解了，不抓你，让你过来签告知书的。女孩在旁边看着，我讲哪几份文书需要在哪里签字，然后她再一一告诉父亲，写名字，按手印。

签完字，大姨还是出示了她准备已久的材料，有郑某某在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的病例、残疾证、村委会出具的家庭困难证明等。我告诉她，这些材料案卷中都有，我们会依法对案卷证据材料进行审查。

女孩又跟我确认了一下，这几天还用不用父亲过来，说自己要开学了，怕照顾不了父亲。我简单问了几句得知，她考上了省会一所大学，她的父亲患有精神疾病多年，母亲离婚后远走多年，值得依靠的只有年迈的奶奶和做保姆工作的姑姑。

由于郑某某反应迟缓，加上奶奶时不时诉苦，签字过程比普通嫌疑人长了许多。女孩一边劝阻安抚奶奶，一边协助父亲签字、询问办案流程等，整个过程没有说过一句不满，没有诉过一声苦。

2021年9月2日 接收不起诉申请

受案的第二天，女孩在姑姑的陪同下，带着不起诉申请书再次来到检察院。这一次没有父亲在场，女孩带着犹豫和不安问我，判刑的话会影响她入党吗？我再三思索，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跟她说“要好好念书”。

再次打开案卷，阅卷，制作审查报告，听取被害人意见，核实赔偿谅解情况。在我问到是否对郑某某表示谅解时，被害人说起了郑某某的精神状况，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无奈。完整梳理案卷材料后，我们决定去犯罪嫌疑人家里看一看。联系侦查机关办案人，商定了入村走访事项。

2021年9月14日 实地侦查取证

我们来到郑某某所在村的村委会。因女孩已经开学了，姑姑作为家属在村委会等候。村党支部书记在听了我们的询问后，说起了郑某某的家庭情况：“郑某某既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又是精神残疾人。去年孩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离开了这个家，没想到爸爸又出了跟人打架这个事。”

我们依法对相关书证进行了提取，随后在村干部和家属带领下，穿过杂草，踏过碎石，来到了郑某某家。

姑姑推开大门，走进荒废的院子突然哽咽，“以前院里种可多菜了，后来他犯病砸东西，家也败了。”经了解，郑某某在老家居住多年，不犯病时生活可以自理，今年以来精神状况恶化，偶尔在县城姐姐家住，一边接受姐姐照应，一边到医院治疗。

我们对郑某某讯问，郑某某双眼飘忽无神，对打架一事供认不讳，但说不清细节。

2021年9月16日 公开听证会

通过仔细审查案卷证据，听取被害人意见，到犯罪嫌疑人家中取证讯问，承办人提出了拟对郑某某作酌定不起诉的意见。经召开检察官联席会议汇报案件情况，该意见得到了支持。

9月16日，我院邀请人民监督员就该案举行了公开听证会。会上，女孩的姑姑现场发言：“孩子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念书都是靠社会上好心人捐助，她自己有个本子，谁帮过她，她都记着，她说将来要报答大家、回报社会。孩子在学校特别刻苦，成绩在全年级都是前几名，还是入党积极分子。我们给被害人也赔钱了，双方和解了，就想别因为她爸的事把孩子毁了……”

一名人民监督员发表意见，他认为不起诉决定既考虑到了案子本身的违法性，也考虑到了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郑某某及其女儿的实际情况，不起诉可以实现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的统一。

另一名人民监督员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己感触很深。他说：“我家就是农村的，我特别清楚一个农村家庭有一个精神病人是多困难的事情，我更明白一个农村家庭能出一个大学生是多可贵的事情。为了孩子的前途考虑，我同意检察机关拟对郑某某作出的不起诉决定。”

当得知听证员一致同意对郑某某作酌定不起诉时，姑姑起身激动得连连鞠躬，说以后一定看好郑某某，不让他再惹事，她替孩子感谢大家。最后一下鞠躬，她深深弯腰，将额头抵在桌面上，泣不成声。

2021年9月17日 送达不起诉决定书

我们向郑某某送达不起诉决定书后，姑姑将文书寄给了在学校上学的郑某某的女儿。过了没几天，办公室电话响起，女孩打电话来，说“不起诉决定书收到了，感谢大家，自己一定好好念书报效祖国、回馈社会”。

有人说，希望是唯一价廉而有效的可以对抗人间疾苦的方法，它是俘虏的自由、病人的健康、乞丐的财富、极寒中的暖阳。在这个坚韧的女孩身上，我看到了这暖阳，照耀着一棵泥泞中挣扎的顽强植株，不断向上、向阳，挣脱泥泞，迎向希望。

（作者单位：青龙满族自治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