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胜

梨树在北方算是常见的树，但也不像杨柳、国槐一样随处可见。小区的墙角、公园的一隅偶然长着那么一两株。春深风起，一树白花，往往让人眼前一亮，勾起一些记忆。

幼时举家搬迁至C镇，从家通往学校的街道上，有一家糕点加工厂，放学回家，正路不走，东门进，西门出，特意穿过加工厂的小院儿，贪婪地吸吸鼻子，享受着空气里弥散的糕点甜味。

小院的中间有一棵碗口粗的树，主干不高，枝杈很茂盛，平日里并不引人注意。春来天暖，花开满树，明亮的白色散在嫩绿的树冠里，让眼睛非常舒服。一时技痒，忍不住攀上树杈，蹲坐其间，淡香沁脾，微风似醺。忽一老妪近前，轻声嗔责：“快下来！把树累着了，可就不结梨了！”始知开白花者是梨树也，梨树像人一样也会累着。

小孩方向感差，加之新换环境，一日放学，走到半路忽然不辨西东，迷路了，站在街上惶惶不安，努力寻找熟悉的标志物，就在快哭出来的时候，远远看到小院里那星星点点的白梨花，心神一下就定住了，绕一个弯儿，呼吸着熟悉的糕点香味，蹦跳着回家了。

年纪稍长些，我可以独自骑自行车去姥姥家送东西，有时是一顶母亲为姥姥织的毛线帽，有时是一些吃食。我乐得做这个倍受欢迎的使者，享受热情的待客之礼。一顿好饭自不待言，和表姐表弟一起去果园徜徉一番，才更加过瘾。舅舅的果园里苹果、桃、杏、葡萄、草莓一应俱全，偏偏没有梨树。看到邻家梨园里，诱人的酥梨高挂枝头，随风摇曳，像一只只翠绿的风铃。我依仗“贵客”的特权，肆意提出吃梨的非分请求。表姐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动静，瞅准一棵伸到路边，枝条被结满的梨子压得弯弯的树，若无其事地假装路过，迅速抬手，用力一拽，一颗梨子就抓在手里，正准备脱离现场，远远地看到一个老乡骑着自行车悠悠地往这边来了，说时迟那时快，表姐不露声色，胳膊微微一拧，手腕外翻，四指暗运内力——“啪”一下将梨子弹射了出去，骨碌碌滚落到路边草丛里去了。小伙伴们瞬间四散奔逃作鸟兽散。一颗到嘴的甜酥脆梨就这么飞了……

大学期间，到终南山太乙峰游览，和梨树也曾有过一次邂逅。仲春日暖，花树荼蘼，正是白日放歌、青春作伴的好时光。一众人等说笑雀跃，脚下生风，不消半日便至山顶，峰回路转，豁然开朗，远处又一高峰，终年白雪覆盖，居高下览，两峰之间是一池碧绿的堰塞湖——亦唤作“天池”，湖边野树丛生，并无秩序，树冠连绵，白花满树，若结祥云。伙伴们兴致大发，攀岩越溪，觅路前往，一探究竟。近前，只见树干峥嵘，皮似老甲，花若凝脂，蜂蝶间舞，清香缥缈，怡人心肺。同行有博学者指曰“野梨树”。林下土地平整，杂草绒绒，正是栖息好处，众人七手八脚，展具铺陈，垒石为灶，捡柴煮溪。那一刻，远山寒白，临潭碧绿，身卧青葱，头遮花篷，仰观俯察，飘然沉醉，悠然自得。

年至而立，定居沧州，距“中国鸭梨第一乡”泊头40公里，得闲暇一日，约好友，携妻小，驱车前往。雨后初霁，梨花鲜活如玉，登台远眺，接天映日不可尽收。孩子们穿梭树下，如在巨大的帐篷之中，急走追蝶，卧采黄花，忽一会儿哈哈傻笑，忽一会儿拿着叫不上名的野花野菜到大人身边纠缠询问。真个是身在画中、人在梦中。

清风明月无价，花草树木有情。各人因了不同的际遇、因缘，各有不同的感受，赋予其不同的意义。许多年后，春深风起，一树白花，孩子们又会作何回忆，不得而知。

（作者单位：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