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兰根
老家的灶间是砖房,屋内的土坯墙壁抹了一层黄色麦秸泥,又抹了一层白灰和土拌匀的“三七灰土”,平整光亮。
一天里,我们有好几次要走进灶间。这间屋子是东屋,紧挨着大门过道。在东墙上特意开了一个窗口,并没有装窗户,只是用几块砖垒起来的花镂,足以让屋子明亮,且能帮助散去部分烟气。
锅灶紧贴东墙和北墙,前后有两口铁锅,前面的铁锅做饭烧水,后面的锅用来温洗漱的水。后者因为常年没有沾过油,温的又是土井里的水,所以锅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土黄色的水垢。
灶台前是母亲施展手艺的舞台,油饼、面条、卷子、窝头、白粥、稀饭,还有饭后给猪熬的猪食。我经常在灶前烧火,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拿一截杨木烧火棍,在锅底下杵来杵去,身后是成堆的干柴。我很喜欢烧火这个活儿,喜欢看火苗舔着锅底,也喜欢看火苗像个火舌一样伸出灶口来。我会在火舌伸出的瞬间,把身子往后仰去,怕燎焦了头发。那火映得脸庞发烫,浑身暖乎乎的。在夏天,烧火时会觉得闷热难耐,但是办法总是有的。可以添几把柴,然后去院里凉快一会儿,再过来添几把柴。反复几次,用柴火的余火焖一会儿,饭就熟了。
母亲在灶前忙活,不断指挥烧火的我。烙饼时,她嘱咐我要烧麦秸或玉米皮这样的软柴,该火急时火急,该火小时火小。我手忙脚乱,配合着翻动油饼的母亲。有时火太急了,母亲就不得不快速转动油饼,或是用铁铲把饼夹起来降温。金黄的油饼,喷香喷香的。母亲非常满意,我也觉得自己功劳不小。
那时候,面粉这样的细粮少,蒸干粮要掺进一多半的玉米面,或者干脆就是纯玉米面。母亲贴饼子时,我要先把锅烧烫。母亲把面盆放到风箱上,捧起一团玉米面,沾点温水,在两手间拍打,直至将面粉拍成半指厚的面饼,再猛地往锅边上一贴,饼子就粘住了。如果锅的温度不够,饼子就会滑到锅底,一句歇后语说:“凉锅贴饼子——蔫出溜”,就是这个意思。母亲身材较胖,她要把锅里一遭儿都贴满饼子,那又宽又胖的臀部就在我的脸前左右移动。我怕稍一前倾,就会撞上,只能往后倚到柴火堆上,努力伸长手臂给灶膛添柴。这时,烧火棍便派上了大用场。我把那些柴使劲地杵进灶膛里,想让火焰更猛烈一些,不料却压住了火苗,一股浓烟随即跑了出来。母亲埋怨我:“太多烟了,眼泪都快熏出来了。”我忙用烧火棍搅动柴火,一团火焰透出缝隙,迅猛地燃烧起来。出锅后的饼子,稍微晾凉更好吃。金灿灿的,正面还留有母亲的指印,背面是一层焦黄的嘎渣儿。吃一口,外酥内软,混合着柴草的香气。
我家这口铁锅真结实,用了几十年只补过一次。每年临近年底,母亲要揭一次锅,就是先把锅沿上的黄泥铲去,然后把铁锅倒扣在院里,用铁锨或铲子铲净铁锅外面积得厚厚的黑灰。母亲还要拿一只系着长绳的旧秤砣登上房顶,把秤砣沉进烟囱,上下拉动,以清除烟囱里的黑灰。从房顶下来,她会在院里的小土堆上和好一堆黄泥,把铁锅放回灶膛上,再一点点用黄泥把锅边抹严,防止烧火时跑烟。最后,烧满一锅热水,在大盆里把盆、碗、盘子、锅盖用柴火灰都刷一遍,再用热水清洗一遍,直到锃亮锃亮的。
灶间中部的小地桌就是我们一家人吃饭的地方,几个小板凳被磨得光滑锃亮,那个带椅背的是父亲的专属。暑天的中午,小饭桌被移到大门过道里,这里有过堂风。晚上小饭桌又移到院子里,吃饭时,可以看着星星和月亮。鸡群在树上栖息,猪在旁边的圈里哼哼,烟火的日子就在树影间,这样一天天流过。
(作者单位:衡水市冀州区委政法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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