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付文华
高中时,我就读于一所县级重点中学,老刘是文理分班后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也是政治老师。他个子很高却有些清瘦,一双圆圆的眼睛总是忍不住笑意,与他为自己设定的严肃形象有些违和。笑的时候他的两腮高高地隆起,显得腼腆有趣。虽然同学们认为班主任是厉害的、可怕的,我们却总爱在私底下亲切地称他老刘。
“人的一生,要么先苦后甜,要么先甜后苦,你总要在其中选一个。”老刘站在教室门口,苦口婆心地说教着。他很少大声训斥,不厌其烦地叮嘱和用心良苦的教诲恰如微风拂面一般,却又比那难得的秋风深刻得多。他关爱我们每一个同学,陪我们走过高考前那最难挨的日子。他的轻声细语,给予我们巨大的力量,让我们充满信心,渡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班里有个女同学,我们喊她童童。童童安静勤奋,可自从家里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她受到刺激患上一种怪病,一紧张头部就失控,剧烈晃动,每次发作都近半个小时,两三个人都摁她不住。
老刘常常站在教室门口向童童那里观望,眼神里满是怜爱和担忧。他设法为童童申请了勤工助学岗位。冬天伊始,老刘还为她买来了厚厚的羽绒服。一到自习课,老刘还会叫上其他老师一起带童童出去看病。听其他老师说,老刘带着童童大大小小的医院都去过了,包括精神方面的医院,甚至连民间偏方也打听了不少。
老刘带着童童满含希冀地奔走着。临近高考,学习压力增大,童童发病的频率也频繁了。
高三那年夏天的晚自习,原本安静的教室突然被童童毫无征兆的惊恐声打破,她浑身猛烈地颤动,头部尤其摇晃得厉害,桌子上的书被打落了一地。老刘闻讯从办公室跑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童童的书桌前,紧紧地抱住她的头。我们有的搂着她的胳膊,有的抱着她的腿。我分明感到自己和童童一起剧烈地颤抖,谁能想到呢,一个小女孩发病时体内竟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我被吓哭了,可不敢哭出声来,旁边的几个同学显然也被吓到了,教室里没有其他声响。过了好一阵,童童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同学们松开手,老刘疲惫地直起弯下许久的腰,眼睛红红的,心疼地望着童童。
高考的日子眼看就要来了,老刘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考试前几天,他把我们几个女同学叫到一边,“你们几个负责照顾考试期间童童的情绪,每考完一场就带她到小花园里走走,讲点笑话让她尽量放松,千万不能让她在考场上发病。”
高考两天,竟是我们三年来待在小花园里最长的时间,几个女生的未来紧紧地连在一起。我们围坐在小池塘边看鱼,在稀疏的植物间寻芳,争相讲述自己认为搞笑的事情,我们心照不宣地践行老刘那个单纯又神圣的委命,童童一定要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童童很坚强,她顺利地坚持了下来。
当我们走出考场时,校门外的老刘挥舞着手臂,像个开心的孩子,落日的余晖打在他高高隆起的两腮上,他的脸就释放成一朵绚烂的野菊。
成绩出来了,我们考得都不错,我们创下了学校有史以来文科班最高的升学率。然而,最让我们感到光荣和骄傲的并不是成绩。后来我们分散各处,童童去了南京,曾几何时,这段经历成了一个结局欢喜又让人感动的故事。相信童童会带着老刘给予她的关爱和力量,坚强地走下去。
后来才知道,因教学和管理成绩突出,老刘已被委任下一届校长,我们竟是他的最后一批学生。回想主席台上他复杂的表情里,肯定也有很多不舍,只不过,他把我们的前途和未来放在了首位。
我们毕业那天,老刘一改往日的严肃,嘴角绽放出无数细纹,两腮笑得鼓起了包。他高高挑挑,清清瘦瘦,因为太过劳累又不注重外表,刚刚40多岁就有了老年人的那般苍老。他看着我们,含笑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了。
我抹了抹眼睛,试图看得分明,在他温热的眼眶里,是无尽的不舍和祝福。
后来上大学,参加工作,岁月的年轮在黑黑白白中渐次变得厚重,那个跃动的抑或沉思的灵魂,在无数个暗夜里得以逃开虚浮与喧嚣。闭上眼睛,老刘站在教室门口春风化雨,苦口婆心,“人的一生,要么先苦后甜,要么先甜后苦,你总要在其中选一个。”“过程中竭尽所能,问心无愧就好,不要去管结果”……
日子在不同的空间流逝,想念在不同的时间来临。回首过往,每一步都可谓走得踏实,那是老刘给予的力量,我一生受用不尽。
(作者单位:邯郸市交巡警支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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