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建明

唐天宝三年，即公元744年的一天，杜甫在洛阳结识了李白，两个人一见如故。后来两人同游梁宋，也就是现在的河南开封和商丘一带,又遇到了高适。三人志同道合，一路游览梁宋各个古迹，途中三人饮酒品茶，登高怀古赋诗，留下了千古佳话。第二年，与高适分别后，杜甫与李白又同游了山东，探寻古迹、拜访隐士。两位诗人把酒唱和，怀古论今，度过了一段诗酒逍遥的快乐时光，结下了亲如兄弟的深厚情谊。可惜的是，从山东分别后，两人一生再无见面。

李白是我国文学史上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今存诗一千三百多首，著有《李太白全集》三十卷。李白的诗中，写酒居多，但也有写茶的好诗。他一生游历大江南北，饱览祖国山河，且恰逢唐代茶开始兴盛，他在应酬中饮酒品茶作诗，因而在诗歌中也会写到茶。

除了李白，杜甫、高适也写过一些关于茶的诗，这三位诗人写的茶诗有什么不同呢？

历史上李白写的茶诗有多少已不可考，但可考的留传下来的茶诗有两首，分别是《陪族叔当涂宰游化城寺升公清风亭》和《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

《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这首诗是这样写的：“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鸦，倒悬清溪月。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举世未见之，其名定谁传。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朝坐有馀兴，长吟播诸天。”这首诗中的“曝成仙人掌”无意间给后人留下了一个千年前的唐代晒青制茶描述，这也是史料中最早出现晒青茶的记载。李白在此诗中对仙人掌茶的缘起、生长环境、怎样采摘、制作、功能等都进行了详细的描述。

李白在此诗的序中说，在荆州有个玉泉寺，离清溪诸山不远，山洞中有一个乳窟，窟中有多条玉泉交汇。在这里居住的玉泉真公常年采摘生长在泉水旁的茶叶，并长期饮用，八十多岁了还面色如桃李，这就是他长寿的原因。还说诗人在游览金陵时，见到这种茶，有几十片，茶的样子是“拳然重叠，其状如手”，故叫仙人掌茶。

李白在诗和序中皆称赞仙人掌茶味道好，能使人滋润肌骨，长寿延年。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记载过仙人掌茶：“楚之茶，则有荆州之仙人掌茶”。《茶叶通史》中也曾记录仙人掌茶，说此茶产于湖北荆州玉泉寺，即今天的湖北当阳市，说这种茶的形状如同仙人掌。后因玉泉寺逐渐萧条冷清，此茶也随之销声匿迹。可喜的是1981年春，玉泉寺茶场恢复制作了仙人掌茶，这是后话。

如果我们结合李白的生平和他的其他诗文一起来研究分析，李白这里看似是在写茶，赞美茶，其实是有深刻内涵的，其一是通过写仙人掌茶来讲述他与族侄的深情厚谊；其二是通过写茶来抒发他的修道成仙的理想。诗人李白一直崇尚道教，还亲自到深山去炼丹，他最喜欢的是诗酒仙般的无拘无束的生活。

李白的另外一首写茶的诗是《陪族叔当涂宰游化城寺升公清风亭》“化城若化出，金榜天宫开。疑是海上云，飞空结楼台。升公湖上秀，粲然有辩才。济人不利己，立俗无嫌猜。了见水中月，青莲出尘埃。闲居清风亭，左右清风来。当暑阴广殿，太阳为裴回。茗酌待幽客，珍盘荐凋梅。飞文何洒落，万象为之摧。季父拥鸣琴，德声布云雷。虽游道林室，亦举陶潜杯。清乐动诸天，长松自吟哀。留欢若可尽，劫石乃成灰。”这首诗的大意是诗人李白陪叔叔到化城寺游玩，寺内有清风亭，亭子边有松林。叔侄二人品茶游玩，心情舒畅，神清气爽，于是写下了这首诗。

杜甫一生写了一千四百多首诗，著有《杜工部集》，《全唐诗》有其诗十九卷，有茶诗六首，即《巳上人茅斋》《进艇》《夜宴左氏庄》《寄赞上人》《重过何氏五首之三》《回棹》。

杜甫在《巳上人茅斋》是这样写的：“巳公茅屋下，可以赋新诗。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迟。江莲摇白羽，天棘蔓青丝。空忝许询辈，难酬支遁词。”上人的意思就是僧人，茅斋是茅草结成的念经读书的房舍。诗人杜甫在这首诗中描写了茅斋的幽雅环境，称颂了巳上人高深的学问。在茅斋的时候，巳上人用茗茶和瓜果招待了杜甫。这里的茶是幽雅恬淡生活的一种象征。

杜甫的《进艇》是这样写茶的：“南京久客耕南亩，北望伤神坐北窗。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俱飞蛱蝶元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茗饮蔗浆携所有，瓷罂无谢玉为缸。”诗中写了杜甫住在浣花溪畔时，和妻子一起在江上泛舟的过程，表达了自己久居他乡的思乡之情。夫妻二人在江上泛舟之时，带着茶水和甘蔗汁，虽然是用普通的瓷器所盛装，但也不亚于高贵的玉缸。言外之意是说自己幽栖闲适，并不比权贵过得差。

杜甫在《重过何氏五首之三》中这样写道：“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石栏斜点笔，桐叶坐题诗。翡翠鸣衣桁，蜻蜓立钓丝。自今幽兴熟，来往亦无期。”本诗描写了杜甫游览何氏山林的美丽景色，诗人在春风荡漾中啜饮茗茶，诗兴大发，于是提笔在桐叶上写下了这首诗。

杜甫经过安史之乱颠沛流离的生活，最后到达相对安定的成都，有了安稳的生活，且四川产茶，在四川生活的七年时间中，让诗圣对茶有了更深的认识，可以说茶成了杜甫在四川生活很重要的部分，是他忧国忧民的心灵安慰，同时也使杜甫的诗更多了人间的烟火气、人情味。

高适是唐代边塞诗人的杰出代表，有著作《高常侍集》。高适写过一首茶诗，即《同群公宿开善寺，赠陈十六所居》“驾车出人境，避暑投僧家。裴回龙象侧，始见香林花。读书不及经，饮酒不胜茶。知君悟此道，所未搜袈裟。谈空忘外物，持诫破诸邪。则是无心地，相看唯月华。”诗人驾车离开繁华的都市，前往开善寺避暑，看着寺院内优美景色，不禁感慨道：读书最好是读经书，喝酒比不过喝茶。

盛唐时这三位诗人因缘相识并成为好友，又因生活经历不同、性格不同、职务不同及人生轨迹不同，诗的风格也不同，他们所写的茶诗当然也不相同。从前面三人所写茶诗来看，同是一片茶叶，在三位诗人笔下，却写出了不同的结果。在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笔下，仙人掌茶是那样的新奇、新鲜，而且还能让人返老还童，甚至成仙，令人向往。而在一生颠沛流离、生活艰难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笔下，茶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亲切，自然，代表着普通人追求的安逸生活。在官越做越大的高适笔下，茶就是一种比饮酒更胜一筹的高级生活消遣，喝茶能让人“忘外物”，达到空灵的心境。

李白、杜甫同游之后，一生再未见面，却结下了一生的友谊，李白的诗写杜甫的有《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沙丘城下寄杜甫》《戏赠杜甫》等，同样杜甫也思念李白，但杜甫的诗更深沉。得知李白流放夜郎之时，杜甫写下了两首诗，即《梦李白二首》，诗中写到“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表达了自己对老友的担忧和思念之情。

永王叛乱李白受牵连入狱时，高适正任淮南节度使。杜甫写信请高适帮李白申冤，但高适没有任何帮助，李白最终还是被流放。对此，杜甫对他生出一些芥蒂。后来杜甫在成都生活时，高适给他写了一首诗，但杜甫一直没有回音，直到高适去世后，杜甫才写了一首回高适的诗，即《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也算是对老友的一种理解和怀念吧。

千年前的中华大地上，李白、杜甫、高适三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拥有不同的经历，性格也不相同，但因共同的理想追求走在一起，饮酒品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由于人生际遇的不同，三人又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李白为人爽朗大方，乐于交友，以诗仙之名流传千年；杜甫一生仕途不顺，但心系苍生，胸怀国事，也在文学史书上留下诗圣的大名；高适的诗以厚重深沉著称，是边塞诗派发展进程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他们的文学成就，至今让我们感慨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