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冬红
曾经,多少个渔歌唱晚,多少个黄昏急雨,都与我无关,躺下便入梦境,令与我同窗的人艳羡。
在那个秋天,生我养我的人,只对我说了“我走了”,再也不肯跟我说第二句话。自此,我开始失眠,任凭数遍天上的星星。
多少年前的那个秋天,它存储我脑海,今日取出画面依旧清新。我追逐着天上的白云,踩着婆娑的树影,听蝉声嘶鸣,看白花花的阳光阔绰地播洒在沉甸甸的谷穗上,播洒在看不见边沿的棉海里,一朵朵盛开的花,白得像低飞的纸鹤。母亲说:“走,跟我拾棉花去。”她的弯腰姿势保持了一个下午,回到家中为我们这些扯着她衣襟喊饿的孩子们,淘米煮饭,待丝丝缕缕的炊烟在屋顶消失,又开始在月光白的院子里支起纺车,吱呀吱呀直到月光黯淡。母亲是个不用上劲的钟表,准确地踏着生活的节拍,转动着,一转就是九十四个春秋,才肯躺下,她真的跑不动了。自此,再没有人像母亲那样唤我大名。
不论时空的距离有多近多远,我的心常常会突然咯噔一下,我会马上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正念叨我为何不去看她,她想我了。她在世的最后一个冬天,我隐约能感觉到,我多陪她一天,将来会少一些遗憾。记性极好的母亲,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不认人了,包括连续三个冬天一直伺候她饮食起居的二姐,只有反复提醒,母亲才恍然清醒,自嘲道:“人老成这样了,连自己亲闺女都不认识。”可一转脸,又回到空白状态。
二姐打电话告诉我母亲折腾一天一夜,刚躺下片刻,便吵着要回老家。我答应下班后去看看。晚上,我躺在母亲身边,母女俩脸对脸,母亲笑成了一朵花,不笑了,把眼睛瞪得老大,伸手在我头发上摩挲,那表情像是我儿时见她在织布机上找断线的情景。我伸手把黏在她脸上的头发,向耳后抿一抿,轻轻拍拍脸颊,哄孩子似的说,“娘睡吧,快闭上眼睛,不然一直睁着眼睛神经会坏掉的。”母亲很听话,乖乖闭上眼睛。看着她进入睡熟状态,我方才放心睡去。
那个冬天,只要不上班,我几乎都在陪母亲。晚上,母亲不睡,我陪着她熬夜。听母亲的碎碎念,我常常不知该如何回答母亲的问题,索性当起听众,任由母亲讲。
我幸福着我的幸福,用大哥的话来说,哪怕母亲躺在床上,只要她在,回家能喊声娘,喝口水也是甜的。谁知这样的日子,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躺在床上的母亲,扑闪着那双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闭合的大眼睛,我心疼地伸手轻轻帮她合上,一离手,母亲又顽皮地睁开眼,我笑,母亲也笑。可我转过头去,不争气地流下眼泪。这是母亲在人世间睁着眼睛的最后一天一夜,而后进入昏睡状态,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期间,我不敢闭眼,生怕母亲在我睡着时,没有了气息。有时不知不觉闭上眼睛,会突然被吓醒,急忙伸手去摸母亲脉搏,又查看母亲胸部是否有细微起伏。
那天文友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小猴子趴在猴妈妈背上的图片,我的泪水瞬间冲出樊笼,肆意汪洋。母亲在时,总叮咛我饱时带干粮、出门带衣裳,没有了母亲,便没有了捧在手心里的被疼爱的感觉。
母亲除带走了我的睡眠,还带走了我的快乐,使我心如浮萍,没有力量抵抗风吹草动,只能随风飘零。
(作者单位:邯郸市公安局)


上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