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雁龄

站在我家窗前，可以看到一个早市。每天清晨，我会被吆喝声叫醒，是摆摊卖蔬菜水果的商贩。他们向市民兜售摊位上的苹果如何又甜又脆；黄瓜、西红柿是本地绿色蔬菜。摊位旁是一辆早餐车，卖油条、豆浆、豆腐脑。再往前走，就是小山的煎饼果子车。

与商贩相比，早餐车的经营者含蓄多了，反正在我家里，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大嗓门，只有去吃早点的时候，炸油条的大姐，穿着皮制围裙，用长筷子翻转着油条，来上一嗓子，“老妹儿，你要几根？”

小山就站在自己的三轮车后，低头摊饼，或者磕鸡蛋、卷饼。顾客想吃几个鸡蛋的煎饼果子，夹油条、还是薄脆，只管自说自话，也听不到他的回应，他只是闷头做。

最初，我以为他是一位听力障碍者，于是也变得默不作声，跟在队尾，轮到我了就提要求、付钱、拿着煎饼走人。

煎饼和果子本是两种食品，却在天津人的手中混搭出新的味道，最终走向全国，成为天津的代名词、著名小吃。就像已故相声演员苏文茂在《批三国》中说的“三个不知道”一样，没人知道是谁、在什么时间、在哪里，把煎饼和果子混搭合体。有人说，煎饼果子就是起源于山东煎饼，是山东的文化输出，当年津门漕运发达，是山东民工把食俗带了过去。现如今，天津煎饼果子是现磨绿豆为底，这可和山东用玉米面做煎饼不一样。

小山是山东人，听到我的疑问，像是开了话闸，一手摁抹布，另一手停下转动着的竹蜻蜓，铁板上“嗞嗞”冒着热气。他说，天津煎饼果子就是山东的，只是天津人给改良了而已，改良后的煎饼果子，成了天津的小吃，也并没有错。但是，哪个好吃，或者说，喜欢吃哪一口，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我有些讶异，原本以为他会激昂地保卫家乡的美食，没想到最后，却以开化的态度看待变迁。我为自己没有预料到结果感到一丝羞愧，更觉得小山这个人不一般，好奇他怎么就在异乡摊上了煎饼果子。慢慢地，我开始越过油条早餐车，增加吃煎饼果子的次数。

作为天津的名小吃，自然有一些传统老店，或者说有名的摊位。然而，除去这些“老字号”，居民区楼下的煎饼摊摊出的煎饼果子也是美味异常。一大早，临街居民楼打开一扇窗户，把头天晚上泡好的绿豆搬上桌，小石磨插上电，“嗡嗡”转动，绿豆糊糊流到盆里。从历史渊源上说，白面金贵，平民吃不起；从口味上看，白面味道发酸，口感太软且粘。而绿豆面有股豆子的清香且韧性足，吃起来有嚼头。煎饼里裹什么，有两种选择，一是油条，二是薄脆。新出炉的煎饼果子，冒着热气，金黄微绿中夹杂着雪白，其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翠绿和黑色，趁热咬上一口，绿豆的清香混着鸡蛋香、面酱香甜、腐乳浓鲜，再加上自制的小咸菜、辣椒油，嘿，别提多好吃。

小山摊的煎饼果子，和天津的不一样，也不是纯山东煎饼。玉米、小米、绿豆、黄豆、紫米面掺在一起为五谷面，夹的油条和薄脆是亮点，他没有从专供煎饼果子摊位的炸铺购买，而是起早自己在厨房炸。这也是人们爱吃他做的煎饼果子的最大原因。

一个下雨的清晨，我撑伞下楼，早餐车前人不多，小山刚做完一套，正用油墩擦拭铁板。他白静的脸上沁着汗珠，身穿一件蓝色雨披，胯部有些紧，腰间还是那个多层挎包，油光闪闪。外层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几张十元钞票夹着几张票据露出了头。

他见是我，低头从放鸡蛋的红色塑料桶里取出两个鸡蛋，“今天还是少放面糊？”

我点点头。

“姐，明天我要回老家了。以后，您要是还想吃我们山东煎饼，可以去西边那个市场，那边有一个老乡在做，和我做的口味差不多。”

“不再回来了吗？”

“嗯，不来了。”

“可惜了，你的煎饼让我好不容易忘了天津煎饼果子的味道。”

“呵呵，其实都挺好吃的，只要习惯就好。”

这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过了几天，等我再去吃早点的时候，早餐车旁，小山煎饼摊的位置被一个卖手抓饼的中年妇女占了。一位老人嚼着油条，看我向旁边看，问我是不是总吃小山的煎饼果子，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喝了一口豆浆，含含糊糊地说，这孩子有志气，回家考大学去了。

（作者单位：秦皇岛市公安局海港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