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光斌
周末回老家,父亲见面就着急红脸地嚷嚷,叫我快找架梯子上老房的屋顶,看看瓦片有没有破碎,省得漏雨。父亲说的老房是家里那三间闲置的土坯房,是我幼时生活过的地方。瞅着土坯房,脑子里是满满童趣,记忆最深的是当年一道让人发怵的活计:泥房。
那时,村里是清一色的土坯房。土坯房的顶子如果不是每年用厚泥再泥上一遍,到了夏天就有可能漏雨,厉害的还会坍塌。
泥房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一般至少需五六个人,劳力少的农户家泥房就犯愁,得求助左邻右舍。那时,我们还是娃崽,帮不上大人的忙,光靠父亲一个人显然是不行的。敲定泥房日子,父亲就揣了盒“大前门”烟去了左邻右舍,求助邻居后生来助工。
每年一次的泥房,我们从顽皮娃崽到懵懂少年,看泥房看了一遍又一遍,早已印记在心。那时只是看个热闹,丁点儿也不晓得人们泥房付出的艰辛,待若干年后哥儿几个亲历泥房大战时,才彻底晓得泥房这活计的辛劳,这是后话。那时,我们挤在院里看大人们泥房,房子泥得咋样?我们不关心,只是惦记啥时完工,一旦完工,母亲张罗好的一桌饭菜就可上桌。当然,我们是上不去饭桌的,待大人们抹嘴离开饭桌后,只有蜂拥而上打扫战场的份儿。
大哥上高一那年,我刚升初三,下边两个弟弟上小学。我们刚好到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个个被母亲贴的棒子面饼子喂养得粗粗壮壮。父亲瞅着我们说:“今年泥房就指望你们几个了!”
推土、挑水、铡麦秸,泥房前要和好泥。父亲和大哥每人一辆小推车从洼里往家运土,虽说大哥推着半车土也撵不上父亲,但有大哥帮衬,父亲推土围泥圈的工程提前不少,也轻省老多。在挑水环节,父亲和大哥每人一副水桶,我和三弟自知体力不支,两人抬一只水桶加入运水队伍。当然,四弟也没闲着,手忙脚乱地往泥圈里扔早已备好的麦秸。母亲从鸡窝里捡来一盆鸡蛋冲我们显摆,我们都眼前一亮,仿佛闻到了炒鸡蛋的香味儿,立时,劲头倍增。
按照父亲的分工,大哥在院里往房上扔泥,我在房顶端锨运泥,三弟四弟在泥圈里合手往大哥跟前归拢泥巴,掌抹子的技术活儿自然归父亲。一家人热火朝天地忙乎起来。当然,大哥这道活儿最累,挥动长把铁锨不停歇,可着劲儿将一坨一坨的泥巴扔上房,因不得要领,泥巴东一坨西一坨落下没个准地儿,这下可苦了我这运泥工,被泥巴溅成泥猴。三弟四弟也不拾闲,两人见归拢泥巴不赶趟儿,干脆趴进泥窝用双臂推,两腿一蹬,屁股一撅,双臂一送,一大坨泥巴就推到大哥跟前,活像个蛤蟆。
三间房泥完时,到了后半晌。母亲招呼我们赶紧洗手吃饭,哥弟都累得迈不开步子了,进屋就一头栽倒在炕上,浑身似散了架。母亲摆好饭菜过来招呼我们吃饭,喊了半天,没应声,其实,都呼呼睡着了。后来,听母亲说,我们一直睡到晚上掌灯,母亲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过后,父亲偷偷告诉我们,母亲瞅着我们酣睡的模样淌下串串泪珠……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庄稼人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里一幢幢红砖瓦房替代了曾经的土坯房,当然,人们也告别了泥房这活计。我家那三间土坯房也变了模样,早些年,年迈的父母不愿与我们同住,哥儿几个出资红砖砌墙给三间土坯房“砖包皮”,房顶重新起脊挂了瓦,旧貌换新颜,从此,不再为泥房犯愁。去年,母亲因病过世,父亲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土坯房,住进了我们家。但父亲忘不下那三间土坯房,常叮嘱我们去查看。其实,哥儿几个和父亲一样,心里也都装着这几间房,早就给土坯房门锁配了钥匙,人手一把,像有根绳儿牵着,有空的时候,就到院里转转,到屋里坐坐,到炕上躺躺,眼前总闪现当年一家人住老房的情形,仿佛屋里还弥漫着当年母亲炒鸡蛋的清香……
(作者单位:青县人民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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