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
30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里,经历了七月酷暑中的高考洗礼,我的分数略微超过统招分数线。十八岁,青春懵懂,单纯得如一张纸,顺了母亲的话,我选择了师范院校。
两年时间飞逝而过,又是一个夏天里,20岁的我从师专毕业,被分到了离县城30多里地的金店中学。
在办完报到手续之后,我又得到通知,因县教师进修学校和职教中心合并,师资力量基础薄弱,我被借调到职教中心,负责中师班的教学任务。
所谓的中师班,是县里当时为了解决基层教师缺乏的现状,在教育政策内面向民办教师群体开设的中专学历的全日制班级。如此一来,本以为自己会在乡镇中学当“孩子王”,没成想成了教“孩子王”的“王中王”了。
当时教务处安排我接替刚退休的张老师,负责中师1班和2班的教育学课程。两个班级一共有100多名学员。我手头仅有一本课本,参考资料完全为零。记得我为了准备第一节课,绞尽脑汁备课查找资料,结果在课堂上还不到30分钟就讲完了所有内容,我很尴尬,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只好让同学们预习下一课的内容,就这么的在教室里度过了这难熬的一刻钟……
因为中师班的生源侧重民办教师,所以班级很有特点,大部分都是已经成家的人,所有的学员年龄都比我大,其中还有一位学员,我竟然和她儿子在师专是同学。他们衣着朴素,生活节俭,上学之前大部分都在农村基层的小学教书育人,工资微薄,还要负担家里的农活儿,养家糊口,能来上这个学校,很多人都是想通过这条路改变待遇、改变命运。
尽管年龄相差悬殊,但学员们很尊重我,都叫我“小李老师”。《教育学》传授的都是一些教育理论,内容相对来说比较枯燥,课堂上照本宣科念下来,不光是学员感觉没意思,我在讲台上也感觉很没劲。除了在备课时努力为每一条理论添加实例或者说明以外,我就在课后时间段上做文章:有时按照学号顺序,每人讲一段笑话,让他们锻炼口头演讲能力,培养自信;有时我把日常搜集整理的容易读错的字词写到黑板上,让学生们辨识;有时把方言中的字词向学生做展示,比如“火爨”“擤鼻涕”“熥馒头”“薅草”“取灯儿”等等,大家对这种模式表现出极大的乐趣,我和他们之间的师生情谊也随着一次次的课堂互动变得融洽丝滑。
学员们与我说话很随便,课前课后闲暇,常有年纪稍长的学员跟我开玩笑:“小李老师,您有没有对象啊?我给您介绍一个怎么样?”要不就是向我讨根烟抽——小李老师,来来来,把您的“好烟”给发一袋呗。记得那时我月工资222.5元,经常买的烟是“白灵芝”,一块二一盒,而他们这些老烟民抽的多是7毛钱的“荷花”,或是两毛三的“马缨花”,更有“资深”的是买烟叶子,抽的是一拃长的小铜烟袋锅,并美其名曰“一口香”。呵呵,在他们眼里,那时候的我,也许更像一个小兄弟吧……
我上课定了一个规矩,如果不愿意听讲,可以随时出教室去,但不能影响其他人听课和学习。1班里有个来自半山区的老师,一上课就打瞌睡,一次两次的没什么,时间长了我就很关注他,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都没有效果,仿佛就是跟老师“对着干”,于是心里想了好几个“惩治方案”,要加以改观。后来才知道,他家庭情况挺不好,老婆孩子一大家都需要他来养活,上学的学费大部分都是借来的,还有一部分是贷的银行的款,白天他在学校听课,晚上则去小煤窑打工挣钱。听完他的境遇,我暗自庆幸没有实施我的“惩治”手段,否则我会背一辈子的负疚感的。
2班担任班主任的赵老师扭伤了腰,临时让我帮忙照看一下班级,恰逢教师节十周年,学校组织了一场文艺汇演,我们班级里一个有文艺基础的女生自告奋勇担任编导,打算跳一个藏族舞蹈《北京的金山上》。演员一共是6名,舞蹈动作就是一些很简单的上肢动作,加上旋转和队列变化,练了好长时间,总感觉舞蹈队的舞姿里缺点什么东西,后来才发现,队员们过于紧张,面部表情太过板正。于是我就指导他们放松面部表情,嘴角上翘,始终保持微笑,要表现出藏族同胞那种喜庆自豪的欢快。就这么一点改变,整个舞蹈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有了飞跃。我们这个舞蹈在汇演上拿了一个一等奖,队员们捧着锦旗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我:“小李老师,你还挺有一套!”
第一个学年快结束时,县委和政府机关招考文秘人员,和我一个宿舍的老师很热情地鼓动我一起去参加笔试,没成想竟然成功“上岸”。调令下来的那天,我单独去班级里转了转,虽然和他们相处仅仅几个月,现在面临离别,心里竟然有一股莫名的小酸楚。那节课是自习,学员们听说我要调到政府办上班,七嘴八舌地和我道别,直到我走到操场处,回头还能看到好几个学员站在窗户边目送我,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整整存在了30年!
又是数年光景,我成了家,又在机缘巧合下考到了人民法院,成了一名带大檐帽、穿带肩章制服的法院人。一次,我和媳妇去市场买东西,马路对面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大声喊我:李老师,李老师!待二人推着车子到我身边,才认出他俩是中师1班的学员,谈话中得知,中师班毕业后被分到了山区的一所小学,工资待遇什么的都挺满意,这次是来城区的一所学校参加一个监考任务,回去顺便为学校采购一些笤帚、簸箕、墨水、油漆等用品,在街上看见我了,赶紧打招呼。我给媳妇介绍,他俩是我的学生,媳妇有些惊讶:他俩岁数这么大,竟然是你的学生?两人一本正经地幽默:师娘,我们小李老师说的都是真的!一句话说得媳妇红了脸……
在法院的岁月中,与我的学生们邂逅了好多次,有的是来法院找我咨询法律问题,有的是我在下乡办案或是到学校讲法治课时遇到,他们之中,有一少部分成为了基层小学的负责人,但大部分都是以普通教师的身份在基层默默发挥着教书育人的职责。他们朴实而又坚强,无私而又乐观,他们存在于我的人生中,是我那段教师生涯里非常美丽动听的乐符。
(作者单位:内丘县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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