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瑜
汪曾祺先生说,如果门前能有一棵桂花树,我愿住在多雨的江南。于是,我信了他的话,又回到了梦里的江南。是的,江南的桂花开了,成片成片的香,连风里都是甜的味道。
“我想,十年之后,我还会来这里。”十年前许下的心愿,十年后未能如愿,遗憾总归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释然,是平静,是不再执着于某一件事的自在和松弛。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找寻,哪怕是一张擦肩而过的侧脸,抑或是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我想尽可能地把关于乌镇的记忆,从时间的河流里打捞起。
那是一个深秋,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我从苏州出发前往乌镇,抵达时天色已晚。大概是因为下着雨的缘故,夜幕降临的小镇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除了通往景区的道路还有工人在施工,就只剩下路边的一家理发店还亮着灯。
可能是乌镇的雨夜过于撩人,可能是我的心情过分美丽,走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看雨滴从天空中落下来,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连成线,总有种醒在梦里的虚幻感。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擦肩而过的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文学课上,回到了那个被老师喊起来读《雨巷》的下午,回到了那段吵着闹着也要创立诗社的青春岁月。只是我早就忘了,青春是一本打开就合不上的书,而我们只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其实,这些年每每提到乌镇,最先闯入我脑海的总是北栅那棵硕果累累的柚子树。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柚子树的模样,繁茂的叶子是深浅不一的绿色,即将成熟的果实则是淡淡的黄色。远远地望过去,就像挂了满树的小灯笼。绿树白墙,青砖黛瓦,在如此诗意的此刻,我愿意放下所有的焦灼和不安,坐在桥头静静地观察一棵树,看树下卖青团的奶奶皱纹被岁月缝成了一朵花,如同欣赏一幅“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绝美画作。
你说,这样的光景,怎会不想起他呢?想起他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仿佛看见岁月深处,拿着画笔的少年那张不羁的脸。而今,我有幸来到木心先生的故乡,走过他走过的路,看过他看过的风景,心里荡漾着难以言说的幸福和满足。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习得先生“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的自在与洒脱。
“我的家乡乌镇,历史悠久,漫长的岁月和迢迢千里的远隔,从未遮断我的乡思。”在文学巨匠茅盾先生的笔下,乌镇是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不信你看,小剧场里《似水年华》的故事还在上演,也不知道那杯叫做“我等你”的奶茶,记录的是黄磊和刘若英的友情,还是文先生和英小姐的爱情。从林家铺子出来,我感叹着命运的跌宕起伏,唏嘘着韶华的稍纵即逝,转头又被街角热爱戏剧表演的小青年所打动。
我会记得,桂花开满枝头的庭院门口,大红的福字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坐在门口卖西梅的爷爷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我会记得,热情好客的民宿老板,毫不吝啬地将祖传东坡肉的制作秘籍传授于我,那道甜口东坡肉是迄今为止我唯一的拿手菜;我会记得,华灯初上的小酒馆,首首都是薛之谦的情歌,问其缘由只因心上人喜欢。
喜欢有多重要呢?喜欢就会放在心上。就像未曾谋面的这十年,我读了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我想回去看看,是怎样的山水涵养了先生的文艺气质。我也读了茅盾先生的《子夜》,我想回去看看,是怎样的人文陶冶了先生的家国情怀。我还有很多的好奇和疑问,需要乌镇给我答案。听说最近的几年,乌镇修建了木心美术馆,还开了一家茅盾书店,我想,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们应该很幸福吧。
今年年初,打扫房间的时候,我又翻到了那年初夏慧同学寄给我的“乌镇”明信片,眼角莫名地潮湿了。过去几年,关于乌镇的记忆其实一直没有间断。我会在听到一首歌的时候想起它,我会在看到一幅画的时候想起它,我会在读到朋友关于江南的文字时想起它。
我想,这大概就是旅行的终极意义吧。我们看过的山川湖海,路过的烟火人间,都会慢慢生长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相信,是与乌镇短暂相逢的那些日子,教会了我从容地面对生活、坦诚地面对自己。
(作者单位:唐山市丰南区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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