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兰根
霜降是秋天的尾声,故乡的人们把“降”字咬得格外重,像是降下秋天的帷幕。树叶黄中透红,北风吹来,哗哗掉落,铺得地上薄薄一层。儿时的那个年代,没有高领的衣服,也没有连帽的,深秋的早晨推开门,寒气直往脖子里钻,孩子们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又缩,俗称“抽着脖儿”,不论男女,连孩童的头上都常蒙一块羊肚手巾,颜色和前后“困儿”的系法显示着区别。有的妇女蒙一块方形的细线头巾,俗称“范单”。讲究些的男子戴一顶带沿的布帽子,抵挡着凉意。
夜晚的露水湿气大,地上的落叶和枯草蒙着一层水,走过去,裤腿被蹚得湿漉漉的。有时候起大雾,像是白色的烟尘,又像飘着的白纱,几步之外看不清人影。树上凝结着厚厚的霜,俗称“霜雪”,看上去绮丽美幻,乡人们叫它“树挂”。人们说,下霜了,互相提醒着一个新的节气的到来。其实,霜不是从天上降下来的,是地面的水气由于温差变化遇到寒冷空气凝结而成的。东汉王充在《论衡》里记载:“云雾,雨之征也,夏则为露,冬则为霜,温则为雨,寒则为雪,雨露冻凝者,皆由地发,非从天降。”
霜降是立冬的前奏,地里的活儿不能拖延,山药、萝卜、花生没有拾过二遍三遍的,要拿着小搂勾再次翻拾。白菜用洇了水的谷秧捆住,说是“壮壮心儿”,在立冬前要全部起回家中。葱要抓紧刨,农谚称“霜降不起葱,越长越要空”。
田野渐渐空阔起来,棉花棵上更多的是摘过棉花的空壳,还有零星的几个棉花桃,这些小棉桃开得一天比一天缓慢,对于整个棉田的收成来说,只能算是附加值了。
出芽不久的麦苗贴地青绿,娇娇嫩嫩,它们是最不怕寒冷的,守着田野,像是在迎候即将到来的风雪。
匆忙的是那些麻雀,一年四季守着屋檐,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囤过冬的粮食,它们成群地扑棱棱飞上飞下,啄食散落的谷粒和细碎粮食,它们并不惧怕人的到来,扬手驱赶,也只是短暂的飞起,不一会儿又落下,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棒秸在房前贴墙头晒着,厚厚的一排。阳光晴好的日子,棒秸吸足了阳光,摸上去暖烘烘的,是烧火做饭的好柴草,也是头牯的好饲料。新磨的棒子面放上山药熬成粥,喝一碗黏稠的山药白粥,浑身暖和,额头上微微冒汗,能去除寒气和湿气。咸菜瓮里,新腌的芥菜樱子能吃了,碧绿碧绿的。粮满囤、谷满仓,可以踏实地冬闲了。所谓冬闲是地里的闲,母亲家里的活儿还多呢,一家人的衣服、鞋、被褥翻新够母亲忙上一个冬天的。
晴天的上午,母亲把挑好的高粱莛,俗称“格挡儿”拿出来,做弯篦子,做盖帘,做了一个又一个。做弯篦子的包边,母亲用的是桑圪针的枝条,柔韧性好,取材却是不容易,尽管房前树林的圪针窝到处都是,但到找几根枝条长的,就要拨拉好半天,手背和手臂被圪针扎上好多次,刮去外皮也要小心翼翼。母亲手上渗出了滴滴鲜血,才得到几根白中带绿的桑圪针条。
院子里,母亲放上两条板凳,和父亲用高粱秫秸打箔,麻绳上坠两个砖头,悠过来悠过去,大箔小箔打了好几个,晒棉花、晒红枣、晒花生,用途多着呢。
棉花卖完了,换回一沓沓拾元大钞,父母商量着应付明年的开销。去县城赶一场秋季物资交流会,商贩真是不少,各种物品摆满了市场。
霜降时节就是俗称的秋后,丰收过后,日子也丰满起来,借过的粮或钱物,都要在秋后给个说法,便是常说的“秋后算账”。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季奔忙的父母,饱经岁月的风霜,他们的生活节奏是按照二十四节气走的,看重的是时令,感知的是大地的温度和气息。岁月和人间烟火都在那里。那份生活里的踏实与坚韧,已成为我们精神行囊里最沉重、也最珍贵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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