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露

多少次，在午夜梦回之时，我又回到了童年的老屋，回到了那氤氲着泥土气息的老房子。方方正正的院子里，老槐树正开满奶白色花朵，撒播一院子浓烈芳香，树下是晃晃悠悠的秋千架，那里有倚靠着秋千手捧书本的我。

那个时候，日子总那么漫长，尤其炎热的午后时光，老槐树下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蝉在拼命叫着。姥姥把我和弟弟、妹妹安置在西屋的凉席上，摇着蒲扇，眼巴巴盯着我们午睡，年幼的弟妹们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而我却是假装睡得踏实，其实会不时睁开一只眼睛，偷偷观察姥姥的动静，等到老人家的蒲扇越摇越慢，渐渐停下来时，就是我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我会蹑手蹑脚爬起来，弓着腰，踮起脚尖，走到客厅的方桌前，抱起黑色老式收音机，溜到杂物间简陋的小床上去——听广播。午后总是会播出配乐广播剧，起初只是出于好奇，后来我渐渐竟沉迷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前苏联小说《乡村女教师》，它曾令小小的我心潮起伏，下定决心长大要走上三尺讲台，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尽管在以后的人生岁月里，我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走上教师岗位，但《乡村女教师》却在我的心里播下了一粒种子，那就是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午后的时光流水一般逝去，我竟然忘记蒸笼一般的炙烤，沉浸在曲折离奇的故事里。它们为我打开了一扇认识社会和人生的窗子，使我知道，在我生活的小城之外，还有广阔无垠的世界和形形色色的人群。

整个暑假，我都在偷偷延续着我的“伟大计划”，姥姥和爸妈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我总能在弟妹醒来之前，悄悄回到我床上的位置，收音机也会放回原位。

暑假结束了，我又一次回到久别的校园，小学生的日子总是悠长而又寂寥，我还是那个梳着羊角辫低头走路的女孩子，但我似乎又有了不同，常常会望着天上的流云发呆，闻着空气中花草的清香而落泪，一只彩蝶在花间蹁跹起舞让我流连忘返，一只高飞的小鸟使我心生向往。我变得多愁善感了！我常常会想起广播剧里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物整日萦绕在我的脑海，使我悄然发生了变化，我不再跟着胡同里的男孩子上树爬墙、扑蜻蜓、逮蚂蚱，而是沉静下来，开始了阅读。

我阅读的第一本书是文言版的《聊斋志异》。那是同学父亲的睡前读物，每天下午放学去那位同学家写作业，我总是设法早点写完，翻上一篇，虽然囫囵吞枣读下来，有些似懂非懂，竟也渐渐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从姐姐手里拿到了《安徒生童话》，我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读得如痴如醉。《海的女儿》中，小人鱼把匕首扔向大海深处，在第一缕晨曦中变为了海上的泡沫，我忽然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那个时候，我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到满院子都是夕阳粉红色的光辉。

后来，我在图书馆办理了借阅证，正式开始了我的阅读之旅。这么多年过去了，学校在变、工作岗位在变，人生的境遇在变，但对书籍的热爱依然如故，那些读过的书，融入了我的血肉、我的灵魂，成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支撑我走过黑暗的隧道，走过雾气和阴霾，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今天，我庆幸与那么多好书相遇相知，感谢它们一路陪伴。当我也开始有零星文字见诸报端时，我的心更加充盈着欣慰和感激，文字引领我走向更加完美的自己，我已经不再是那只自卑懦弱的丑小鸭，而变成了曲颈高歌的白天鹅。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忘记那些午后时光，不会忘记童年那梦开始的地方。

（作者单位：辛集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