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兆扬
那是1997 年,一个寒冷的冬日,我的爷爷在走完了他86 年的人生旅途后,在家中溘然长逝。从那时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整整过去27个年头了,岁月流逝,但爷爷的音容笑貌和他一生勤劳的身影总是在我的眼前浮现,让我始终不能忘怀——
从我记事起,爷爷整天都是忙碌的。在生产队里时,除去生产队长外,爷爷每天几乎都是第一个到村南的场地上,从队长那里领一天的活儿。爷爷做农活是把好手,耠子、犁、耧、耙样样都精通。爷爷耠的地从来没有硬梗,耙的地没有一块鹅卵石大的土块,而耩的地出的苗齐全,就是开苗也容易。所以,凡这类的活儿,队长都叫爷爷去做。爷爷还是一个车把式,队里收了庄稼去公社交公粮,都是爷爷负责运送。每年队里出河工,也是爷爷赶着车把工具运到工地。
包产到户后,爷爷更是忙碌。每天天不亮,爷爷就已经下地干活儿,天不黑不见回家,以致我家的晚饭比别人家都晚。那时,家里分了一头老牛,吃完饭,爷爷还要我们给牛铡草,直到伺候老牛吃饱了,他才会躺下休息。
爷爷一生节俭。听母亲说,早些时候,家中地里每年收的麦子都有6大茓子,可一家人平时却是舍不得吃上一顿白面馒头,平时就吃高粱米、菜团子,只有到过年蒸包子、包上供的饺子时,才可吃上一顿,但里面不是掺着榆树皮就是掺着玉米皮磨成的粉。爷爷说,家里有了一挂骡马车,他想省下钱来再置办一套,给我的父亲和叔叔一人一套。我们兄妹长大上班后,时常会给爷爷买些香蕉,我几次看到,爷爷把香蕉肉吃完后,还要用手指甲把皮上的肉刮下来,放到嘴里。
爷爷自己节俭,但对外人却从不小气,看谁家缺粮少面,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总会接济一下。一个亲戚早年借了我家一车麦子(1千多斤),始终未还,包产到户后,亲戚家里有了好收成,就用毛驴车拉着一车麦子来还债。爷爷陪亲戚喝了一两小酒(爷爷平时是不喝酒的),临走,愣是没让亲戚卸车,说现在政策好了,吃喝不愁了,已不缺这些了,拉走吧。亲戚拗不过,就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和爷爷道别走了。母亲说,不止这个亲戚一家,还有好多其他亲戚包括村里的人借的粮食,爷爷都不要了。
在爷爷的一生中,有一件让他感到很自豪的事。那是平津战役打响后,爷爷应招支前,给天津的战场运送物资、拉运牺牲战士的遗体。当时,爷爷赶的就是自家那挂马车。从战役开始前到结束后, 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爷爷驾着自家的马车,不分白天黑夜地奔波。战事结束后,部队领导给爷爷胸前佩戴了一朵大红花。那朵大红花,爷爷从天津一直戴到家里。一路上,想着自己一个土里土气的庄稼人也能为国家作些贡献,爷爷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当然,这也是他这一生受到的最高奖励。所以,到家后,爷爷就把那朵大红花挂在墙上,每天,一进屋他总会看上一眼;熄灯前,他也会看上一眼。
爷爷好脾气,从来不见和奶奶生气,对他的子孙们也从不训斥。看到我们兄弟没把地里的草除干净,或苗没开好,爷爷就一个人默默地返工。家里、场上的活忙时,爷爷宁可自己一人多干些,也从不指使我们兄弟,更不会骂我们耍奸偷懒。那年的除夕夜,我从部队回家探亲,和父亲及哥哥们多喝了几杯酒,当场醉倒了。爷爷见了,出来进去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生怕我睡不醒了。听母亲讲,那晚,爷爷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来我身旁探望,直到我半夜醒来,爷爷才放下心。
到85岁那年,地里的活儿,爷爷实在干不动了。那时,爷爷的腰已弯得像一张弓,出来进去步履蹒跚,可还是闲不住。
那时队上分给我几个菜畦,有一天下午,我下班后去耪菜畦里的杂草,远远地就望见菜畦里有一位老人在忙着,近前一看,正是爷爷在除草。只见爷爷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握着锄头正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原来,爷爷因站立不稳,就带着一个小板凳来,把小板凳放在畦梗上,坐着干活儿。那一刻,我的眼睛忽地湿润了——我辛苦了一辈子的爷爷啊,都到这般年纪了,怎么还不知道歇歇啊!
那一刻,我猛然看到,夕阳正透过西边的那片枣树林,将余辉满满地披在苍老的爷爷身上
……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从没有得过什么病,这或许是得益于他一生勤劳。即便偶尔有次感冒,也从不吃药,更别说去医院。
85岁那年,爷爷心脏出了毛病,我们兄弟几
个和父亲就带着爷爷去了乡里的卫生院。一到卫生院,爷爷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到哪都新鲜,特别是看到屏幕上的心电图时,更是像个孩子一样充满好奇,对我们说,这玩意儿怎么还可以在玻璃上蹦啊。也是啊,整整85年,爷爷还是头一次来这里,头一回见到这么个玩意儿。
……
爷爷走的时候,村里的好多人都来吊唁。人们都说:多好的一个人啊,一辈子可是跟大人小孩都没红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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