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亮
人到中年,很多的回忆被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可是总有一些生活的片段,历久弥新,在记忆的最深处律动。
沧桑岁月中,三十年前的一个普通的橘子,总是在记忆中闪显,常常走入我的梦境,敲打着我的心扉,激荡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任思念如一泓泉水缓缓流向昨天。
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在警校上学的第一个国庆假期结束,那时候对荒郊僻壤的家乡没有什么眷恋,心已经飞到了坐落于海滨城市的学校,当时在我眼中,那里是汇聚青春浪漫和活力的地方。
那时的交通不发达,去市里上学要步行到3公里之外的车站等长途客车。说实话,我明明是可以在家多待会儿的,可为了摆脱母亲的唠叨我还是提前出发了。母亲送我到庄口,被我极力劝住,当我快走到村路拐弯处、即将回望不到庄口的地方时,我下意识地回首看了一眼,母亲依然朝着我的方向站立在那里,在我稍有些不耐烦地挥手中母亲方才转身。
我大步流星地走在乡村的路上,憧憬着回学校后欢快的生活,路边的山水勾不起我一丝的离愁。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乳名,是如此急切,那是母亲的声音。我回过头来,她小跑着奔我而来,那时候的母亲五十多岁了,体弱多病,之前我几乎没见过母亲跑步,走路总是慢别人半拍。看母亲万分焦急的样子,我也快步回转迎了上去……母亲没有说话,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帕,打开后,露出一个橘子。这时她才说:看我这记性,想这次你走时给你带着的,竟然给忘了,回到家才突然想起来!看到母亲的样子,真是让我又好笑又心疼。那个年代,在闭塞的农村,是不轻易舍得买橘子的,可自以为见过了世面的我,当时认为母亲太小题大做了。
在客车上,百无聊赖中,想起母亲“抢送”给我的橘子,我拿出来慢慢剥掉了橘皮,一瓣一瓣放进嘴里,依稀记得橘子有些干枯,明显放的时间稍长了,但还是很甜。
就这样,这个橘子的小插曲一度成为搞笑故事,多次讲给家人、朋友,即便偶然想起这件事,我也会自己偷笑一番。多年里,我以这种轻松的心态回味着这生活的片段,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成为父亲后,体验到了做父亲的酸甜苦辣。同时,母亲年岁更大了,变成了老太太。我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跑步追我送一只橘子的情景,在我心中愈来愈沉重,我不再轻与人言,深埋于心底。
九年前,父亲去世,母亲没有了相依相伴的另一半。失去父亲的我,更加希望能陪伴母亲更长的时间。5年前,母亲总说脚疼,县医院查不出原因,后来去市人民医院,检查出下肢动脉血管闭塞。后来我说服母亲,去北京做手术。谁料想,手术导致母亲血液感染,送进重症监护室抢救。当时的我犹如闷棍当头,一时间茫然失措……
我每天守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在揪心、忐忑中等待。一天夜里,我迷迷糊糊竟睡着了。在梦里,出现了母亲送给我的橘子,我拿着这个橘子一瓣一瓣送到母亲嘴里,昏睡中的母亲竟眯着眼睛蠕动着嘴,将橘子一瓣一瓣吃下了,最后母亲竟睁开眼睛,起身下了病床,我惊喜地抱住母亲,在梦中喜极而泣,大喊:“妈——妈—— ”醒来时,我已泪流满面。
第二天,母亲病情有了明显好转。欣喜中,我想起了梦中的橘子,在潜意识中橘子幻化成神奇的瑰宝,烙印在我的心田。
今年春天,我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听到久病在床的母亲病情恶化的消息,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见到母亲时,她说:“这回我可要真的走了。”这句话成了她留给我的遗言。
母亲离开一百日那天,按照风俗我们去母亲的墓地,在摆的贡品中,我特别嘱咐妻子加上一个橘子。跪在母亲的坟前,目光却聚焦到那个橘子上,泪眼蒙眬中,耳边似乎再次响起母亲的声音,叫着我的乳名,恍惚又回到了少年时!
(作者单位:青龙满族自治县公安局)